题记:呆，据说是个多音字。呆板，可读dai板，也可读ai板。又据说，现只读dai板了，但是，人们还习惯读ai板。民间俗语中，把不开窍的呆板人叫脑筋呆（ai）.

       十字路口的西南方向有一家小吃店，叫“红太阳餐馆”。我每天去菜场都要经过它的门口。“红太阳”三十四平米大小，通间，置五张条案。北墙上贴着莱品和价格的告示，南墙挂着两个电风扇，垂看头，蓬头垢面。灶具很简陋，靠近门脸。餐馆是夫妻店，丈夫是掌柜，女儿还小，至多读初一，下学后给爸妈打下手。

       店子里都是家常菜，便宜，一二十元还能喝上几口烧酒，所以，来店子里的多是农民工。

       夫妻言语少，互相也很少说话，来客了，回了顾客的话后，就闷头做手上的活。听说，媳妇原本是个热闹人，跟人见面熟，活络得很，人称“阿庆嫂”。掌柜的却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还倔，常跟客人怼，怼走了不少客人，老婆就说他是个脑筋呆。

       媳妇像极了马伊琍，笑容像，眼睛像，连那“虎牙”都像神了，所以，常有顾客跟媳妇调笑。丈夫恼过，动手揍过媳妇，这一揍，媳妇就不再跟客人说多余的话了。

       说起那次揍媳妇，也不全是“脑筋呆”的错。那天，一伙在马路边埋水管的工人在店里喝酒，三瓶白酒喝完了，还吆喝来一瓶。媳妇说:“兄弟们，还喝啊？小心媳妇不让上床。”一个罗腮胡歪歪扭扭地过来，一脸淫笑:“那我就上你的……”“床”还沒说出来，就顺手在“马伊琍”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脑筋呆”把手里的锅铲在锅沿上猛地一敲，就要朝“罗腮胡”甩过去。“马伊琍”转过身，一把抱住“脑筋呆”。另外的食客连忙过来，赔了不是后，丢下三张“大团结”，走了。

       媳妇埋怨丈夫不该跟客人动粗，丈夫不辩驳，坐在凳子上，头别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粗气。媳妇说，你就是个“脑筋呆”！“脑筋呆”腾地站起来，一巴掌打在媳妇的脸上……

       “红太阳”对面有家银行。一天，我去转帐，“脑筋呆”也来了。前台的服务生是个胖乎手的大嫂，问他办什么业务。胖嫂子嗓门大，声音粗，像是喊犯人过堂，说话时，满脸的肉似乎都在抖动。“脑筋呆”斜了她一眼，说寄钱。胖嫂子又问，是不是转帐。“脑筋呆”闷声闷气:“汇款单！”

       胖嫂子用手指在柜台上磕了几下:“照着填。”她转身，“脑筋呆”头也不抬，只是朝胖胖挪了挪眼珠子。这眼睛很吓人，像甲亢眼。显然，他不只是厌烦她。

       柜台的玻璃板下有两张填好了明细的汇款单，是样本。“脑筋呆”照着模板直录。收款人，李XX，寄款人，王XX。他填写完了，装着小心翼翼地递给胖大嫂:“这样行吗？”胖胖一看，急促促地说，哎呀呀，你咋能写叉叉呢？她拉过“脑筋呆”走到柜台前，又用手指头在玻璃上嗑了几下，像这张一样地填，要写真实姓名。

       “脑筋呆”直点头，伏在柜台上依葫芦画样。

        这张更绝，收款人是江青，寄款人是王洪文。

       “脑筋呆”如实抄录后递给胖胖。胖胖一看，把汇款单挥了几下，上身微微弓向“脑筋呆”:“师傅，你是不是专门来找茬的？”胖胖边说边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转了半个圈。

      “啪！”“脑筋呆”把柜台一拍:“你是爷啊，老子一进门，你像审犯人一样的。”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涎水，“我是客户，是爷！你晓得吗？”胖胖两臂一曲:“好！好！你是爷。”

       胖胖转身走了，胸脯子波浪般一起一伏。“脑筋呆”很得意，双手反剪，也走了，那架势像一个级别很高的老干部。

       “脑筋呆”看似粗人，却也有柔软之处。他的女儿很乖巧，下学后就帮爸妈择菜，整个暑假期间，我都能在餐馆看见她。早上八九点，她坐在餐馆门口的梧桐树下择菜，大葱码得整整齐齐，土豆刨得一点皮屑都沒有，尤其是脰豆，一截一截的，好像用尺量过，每节都是同样的长短。每次看到她，我都心生怜爱，觉得这孩儿是教育的好素材，我想把她的事、她勾着腰择菜的照片组成一篇文章发给我的孙儿。

       一天，我用手机拍这孩儿，“脑筋呆”急匆匆地出来:“大哥，干啥？”语气短促，眼神警觉。我说明原由，他一边朝我走来，一边摆手:“不行！不行！删！删！删了！”不容分说。

       我和他也算是熟脸了，沒想到他如此在意我的随拍。我说删了。他右手在围裙上抻了抻，伸长脖子看我手机，确认删了，说了声“对不住”后，朝我一笑。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很稀罕。

       事后得知，他是一个弃婴，他的女儿也是一个弃婴，他自小受人歧视，长期挣扎在社会底层，早已在心里形成了防范机制。“马伊琍”说，女儿是他的心头肉，若有生人亲近女儿，他都会想到是不是女儿的家人来侦察了。一次，有个收古玩的来村里，他就认定那人是女儿的亲生父亲。他神兮兮地跟媳妇说，你看那人的眉眼，长得跟女儿一模一样，他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来踩点的。媳妇怎样劝说也没有用，古玩商人离开村子时，“脑筋呆”一路跟过去，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转了几次出租车，转到了机场，直到别人上了飞机，他才折返回家。

       回家后，老婆说他倔，呆板。我们是在洛阳车站捡到的女儿，她的亲生父母咋会找到我们呢？“脑筋呆”说，我就是倔，就是呆（ai），我受够了苦，我不能让女儿受我的苦，更不能让别人把女儿夺走。

       “马伊琍”听得直流泪，“脑筋呆”也陪着流泪。他用袖头擦了眼泪，顺手抓起卷纸筒，滚了两圈，右手一拽，扯下一截纸巾递给媳妇……

       来了一个熟客，见了这场景，说“脑筋呆”也会疼媳妇。

       媳妇擦眼睛，说油烟太大了，熏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