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长50多岁，务实、随和、干练，从不打官腔。头发都花白了，却从不焗油，用他的话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无甚必要用油彩掩盖真相。

从工商局调任安全局一年多了，上上下下都有不错的口碑。去年年底的年度考核得了个大满贯，全局89号人，居然投了他88张优秀票，一张合格票。他的几任前任局长每到考核时，都做足了亲民的功课，也没享受过满堂喝彩的殊荣。

考核投票这天刚好是周末，办公室主任吴焕忠走进局长办公室，“局长，百姓这样抬您的庄，您不请客啊？”

吴焕忠也就说说而已，没想到刘局长呵呵一笑，居然同意了，“你邀几个人喝几盅，我买单。”

吴焕忠把人事处长陈军、组织干事毛春、办公室副主任万丽一干人马拢到一起，直接去了“麻辣香”菜馆。

也就一个麻辣火锅，一盘生鱼片，几碟配菜，外加几个家常菜，两瓶“衡水老白干”。刘局长见状，觉得有些寒酸，“你们怕我没钱啊，也太不尊重领导了。”

吴焕忠接过话茬：“局长，我们几个跑腿的AA制，哪能要您掏腰包。您今年满堂红，我们几个高兴，也沾点喜气......”

不等吴焕忠的话说完，局长的手机响了。“你们慢慢喝，我出去接个电话。”

刘局长刚出门，陈军就开腔了：“刘局长得了88票优秀，实在难得。你们猜猜看，那一票合格票是谁投的？”

他们这一干人马也算是一帮铁杆，品性相投，素无心隙，这类敏感话题很少遮掩。

“可能是法规处的王处长投的。王处长因为收企业的红包，被刘局长批了个狗血淋头，还背了个处分，憋屈得不得了。他最有可能不投刘局长的优秀票。”这是陈军的看法。

吴焕忠不以为然，脖子一扬，灌了一口酒：“我看不尽得。王处长虽然绊了一跤，他可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再说，刘局长还是蛮信任他的，认为他厚道，又头脑活络，工作扎实，不偷奸耍滑，凭他的人格和胸怀，他不是个使阴招的人。我看培训处的周海生最有可能不投刘局长的优秀票。”

吴焕忠还没来得及说原因，毛春就顺酐爬了起来：“我看也是，周海生这人不好琢磨，眼神阴阴的，没把谁放在眼里，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他说过刘局长讲话像咵天，没有领导的范。像周海生这人最不好防，心口深的像口古井。”

桌上的几个人数万丽最年轻，根基浅，又是女性，在办公室副主任的交椅上还没坐热屁股，不敢随便发话。进机关时，一辈子在机关跑堂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坐机关的人城府太深，好算计，切记要紧开口慢开言，稍不留神就被当枪使。

其实，身在江湖的万丽也在揣摩是谁投的合格票，她的揣摩目的很简单，就是远离是非人，免得惹一身狐臊。在万丽看来，谁不投局长的优秀票固然重要，但竞猜的过程更重要，从每个人的猜忌中，可以看出阵营的布局、队形及其人脉的走向。

吴焕忠见万丽不语，便端起酒杯：“来、来、来，美女干一杯！你也猜一猜，猜中了请你吃大餐。”

万丽抿了一口，却不肯发话，只顾给老公发微信。陈军急了：“你以为嘴巴就是吃饭、接吻、唱歌的？还要说话的。今天在座的都是割头换颈兄弟姐妹在一起，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再不说，今天该你买单。”

万丽从来没有认可自己就是他们的死党，她不想和谁走得太近，也不刻意的疏远谁，但她并非不晓得谁是谁的人，谁跟谁是一路人。她所算计的是，自己没有本钱站队，也没有资本插队搅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领导走马灯一样的换，而自己永远是被铆紧的螺丝钉，一旦跟错人、插错队，也许会葬送一生，与其忙忙碌碌地站队，冥思苦想地猜度、揣摩，不如做好自己的事。

因为她也被人算计过。当初“公考”被录用后，有人说，万丽不就是靠脸蛋上位的么？一个胡同里的丫头片子能进政府机关，年纪轻轻的，还混了个副处级，不靠脸蛋靠什么？万丽差点气个半死。

万丽被陈军一急，不得不张开金口，不过她断不会剑指一方，父亲教过她，在政府机关，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职位竞争出现白热化，当面喊哥哥的人，往往会背里掏出家伙来，让你猝不及防。“依我小女人之见，王处长、周海生都不会投刘局长的合格票......”

见万丽语出惊人，吴焕忠几个人立马不约而同地放下酒杯和筷子，看这个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女人有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见。

“我觉得王处长是个聪明人。虽然刘局长的批评劈头盖脑，还给了处分，但他知道刘局长是个性情中人，又爱才，他很欣赏王处长的政策水平和处理棘手问题的能力。凭王处长的智商情商，他未必读不懂刘局长的良苦用心。所以我觉得王处长肯定投的是优秀票。至于周海生，言语不多，学历又高，不喜交往，总给人恃才傲物的印象。他说刘局长没有领导的范，也许指的是刘局长没有一些领导讲话照稿念、说官话、套话的范。以他耿直的性格，大概他也不会不投刘局长的优秀票。”

毛春和万丽是同时考进机关的，又同岁，平时彼此插科打诨惯了，这当口也就无所顾忌地激发起万丽来：“张三不是，李四不是，那没投优秀票的肯定是你。从实招来！”

万丽嫣然一笑：“怎么可能呢？刘局长到任后，投诉信少了，工作效率高了，工作人员的精神面貌好了，职工的福利提高了，谁还昧着良心，说刘局长不优秀呢？”

话一说完，万丽也觉得把话说满了，自己的真情表达，会不会被人算计成溜须拍马的口吐莲花呢？见几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似乎等待着自己揭开谜底，万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算了。“我觉得投刘局长合格票的是他自己。凭刘局长的荣誉观和胸怀，他断然不会自己投自己的优秀票。”

其实，还有一句话万丽咽下去了。她本来还有一句“刘局长毕竟是老江湖，自己投自己的优秀票，若是全票优秀，是个猪脑子都知道刘局长也是个自己恭维自己的凡夫俗子”。但万丽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这样说。

没等这帮人对万丽的分析做出评价，刘局长推门进来，几个人起立端起酒杯。陈军快言快语：“刘局长，我们几个敬您，为您的满堂彩干杯！”

众人落座，吴焕忠抢过话题：“刘局长，如果您自己投自己的优秀票，真的就是个大满贯了。”

万丽掩住笑容和得意，心想，这办公室主任真是个人精，用这种问话验证一个悬而未解的谜底。

“我不认为我是优秀的，忙忙碌碌一年，做的都是份内事，合格就不错了。我怎么能够自己给自己作揖呢！”刘局长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别扯其他事了，斟满，我敬你们一杯。”

刚才纷争的几个人站起身一饮而尽，也眼神互应了一番，总算知了原委。毛春则借着酒劲，扭头凑近万丽的耳旁：“万美女，吴主任是个人精，你可是个妖精吶。”

万丽用高跟鞋使劲拧一把毛春的脚背，毛春“哎呦”一声，酒盅脱手，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