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前，对音乐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音乐课，无非就是跟着老师的调子唱唱歌曲。父亲会拉二胡，曾经试图教我，终非我好，未果。姐姐有段时间，口琴吹得像模像样，也助燃了我三分钟的热度。

进得大学，前两年基础课专业课是忙得天昏地暗，曾经有过三个月没出校门的事情，更别提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了。有一天，想要透口气，在校园里乱转，无意中踱进一个阶梯大教室，台上的男老师风度翩翩，讲到：“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肖斯塔科维奇重新绽放了创作热情，他的交响乐和弦乐四重奏作品非常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我坐在那个课堂里面，静静地听了半个小时，感觉异常的放松，也第一次记住了一个这么长的苏联名字。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音乐可以是这么的美。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决定选修钢琴课。钢琴老师是个挺有风度的老太太，她有些迟疑的问我，你学过琴么？从来没有，我说。你知道毕业时，我这成绩可能还出不来么？知道，没关系，我就是想学弹钢琴。她一个长长的哦，半是理解的欣喜，半是不解的困惑。这是个以培养顶尖理工科毕业生为自豪的学校，艺术课从来就不是必修课，钢琴老师大概也习惯了象我这样的大龄初学者，可是在大学的最后几个月才来学习，也许我是第一个。

我开始从头学习五线谱，并笨拙地敲击着键盘。我的手掌小，手指粗，不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我钢琴课的同学们，很多都是颇有基础的。只有两架钢琴，所以我们要轮流练琴时间，每个人还都发了一把琴房的钥匙。虽然每周没有几次练琴时间，我风雨无阻地等在琴房门口，然后贪婪地全副身心地投入着，一遍遍地弹着最简单的练习曲，然后再恋恋不舍地把琴房交给下一位同学。老师发了一个硬纸板的黑白钢琴键盘，我就没事的时候坐在寝室里面弹着无声的曲子，脑子里面回响的全是自己激情创作的音乐。晚上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着上海电台 11 点后的激光金曲，两个手就在肚皮上假想着琴师的手法，纵横千里。

虽然到毕业时我对钢琴也只不过刚刚开窍，而且从此再也没有重回钢琴课堂，对音乐的爱好倒是一点没有减少，每期的音响世界杂志都买回家，没有钱买音响器材和发烧天碟，每天听听收音机看看杂志，也是乐在其中。看我单身，朋友介绍了一个钢琴的家教老师给我做女朋友。头回见面，女孩和我就聊开音乐了。大概是印象还不错，女孩不久就约我去音乐学院礼堂听一场美国来访的乐团的爵士音乐会。头一次看这么阵容庞大气势磅礴的架势，我不由得怯生生地问了许多愚蠢的外行问题，女孩和她的音乐学院师妹掩着嘴，笑个不停。

后来我就顺手把钢琴家教娶回了家，发现原来她是主修小提琴，辅修钢琴，两门乐器都会，还教大学的音乐欣赏和西方音乐史，心里觉得这笔买卖可真合算。结婚前脑海里面总是浮现着，每天晚饭后，一丝月光下，老婆身穿雍容华贵长可及地的天鹅绒，站在客厅里面，悠悠地给我单独举办小提琴独奏音乐会，然后我也一时兴起，在家里的钢琴上即兴弹奏。 为了营造气氛，在装修结婚新房的时候，我还特意要求装修队在客厅的一角，安装几个射灯，有舞台效果。

独奏音乐会和蜜月一样，慢慢地就被甜蜜地忘记了，然后就是琐琐碎碎的事情漫上来，有时想想当年那个独自在嘈杂的寝室弹着无声的黑白纸键盘的小子，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小宝宝一出生，我们一切从简，我也在很短的时间里面恢复了无数儿歌的记忆，一遍遍地唱着小燕子穿花衣和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一边熟练地换着尿布，冲着奶粉。终于有一天，我和老婆四目一视，觉得是该买架钢琴进门的时候了。我们直奔缪斯琴行，半天以后，我们的第四个家庭成员就被黄鱼车稳稳地驼进了家门。

要说还真是我的孩子，女儿一岁多，就爱坐在钢琴前，笑嘻嘻地弹着无心插柳的曲子。或许是她看到妈妈经常坐在那里挥舞着双手，女儿也模仿着。最长的一次，不到两岁的她，神情自若地弹了二十分钟的琴，连我在一旁摄影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力转移。当时我就想，让她成为居里夫人还是肖邦夫人，是不是现在我就要有所倾斜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上网，突然耳边传来非常默契的小提琴二重奏。我走出房门，看到穿着家居小花裙的女儿和老婆，正在客厅里面站在一起，笑嘻嘻地拉着一首又一首曲子。女儿微微上扬地注视着她的音乐老师，老婆的目光柔柔地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赤着脚在地毯上打着拍子，厨房里面还堆着要洗的碗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现。

那一刻，我觉得我又回到了我的大学琴房。



相关博文

流浪者的家乡

听歌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