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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江梅(1--3)

(2006-08-19 05:35:10)
分类: 长篇小说《半个江梅》
乃枫
 
1--3


 
那时候的周志祥,可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他是从洗碗工到服务生,再到大经理,一口气干上来的。那时候,他刚刚从大陆办的公司里一气之下辞了职,生活开销没有指望不说,整个世界里,似乎每一个人都跟他过不去,就只有克瑞丝不。
第一天来这家只有二十张桌、七个员工的宇宙大饭店上工,就碰上个七月的星期天。最倒霉的,那个星期天还是两块九毛九管够吃到饱的开张促销周的最后一天。
上午十点钟,餐馆里开始上座,一个小时以后就破了以往的上座纪录。食客们哪管你破不破纪录,依然继续上。小小的停车场,早就满了员,外面的车子还是不断开进来。堵着巷道等车位的拒绝挪开,压在后面的车就进不来。进不来的挡了后面的路,再后面的,就一直拖到了马路中央。于是,后面的按喇叭,向前面的强烈抗议,前面的也按喇叭,向更前面的抗议。依次抗议下去,闹得整个停车场再加上半条街人声鼎沸,喇叭嘹亮。交通一时堵塞,好事儿的便打电话叫来了警察。警察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那边的美国餐馆,一个个门可罗雀,这边的,何至于热闹到如此程度?他们站在马路中央,一边拼命吹着警哨,一边像脱了臼似的抡着胳膊画圆圈,全力以赴地疏导交通。
等到正中午,生意就越发好得冒了烟儿。餐馆里不得不给每个等位子的食客发一个小纸头,上面写个号码,让他们站到外边等着叫,这才勉强没把餐馆的门也堵上。周志祥恍惚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来了,要么就是洛杉矶就只剩下这最后一次吃饭的机会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一个时间,涌进同一个吃饭的地方?他一下子想起了那幅叫最后的晚餐的油画。
祥子的工作是洗盘子。兼做大厨的老板,一早就一五一十地教过他。按照老板的交代,他先在一个大槽子里,把所有的盘子统统用热毛巾蘸着热水预洗一遍,再把它们一个个摆进那个巨大的洗碗机里,关上门,把操纵旋钮定到定时的位置上。待他把这一切做好,返回那个预洗碗的大槽子的时候,第二批盘子早就堆在那里等他了。祥子二话不说,插进手,一口气把它们洗完,刚想喘口气,那边的洗碗机已经停转。他冲到洗碗机跟前,将里边的盘子一个一个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到盘子架上。没等摆完,大槽子那边,第三批盘子又已经浩浩荡荡地抵达了。他车转身,扑向大槽子那边,一口气将里边的第二批盘子搬出来,腾出地方好给第三批……
祥子穿着一双齐膝的雨靴,往来穿梭于大槽子、洗碗机、盘子架、大槽子围成的密封圈子里。他越转越快,越转越玄,一直转到连他自己也记不得洗了多少批盘子。背后的汗水从后脊梁流进屁股沟,脸上的汗水经过前胸流进裤裆,把两只靴子灌得咕吱、咕吱响。然而,盘子依然还是不够用。老板急了眼,把个炒菜的铲子在马勺上敲得震天响,嘴里不住地喊着:盘子!盘子!盘子它妈个屄的都跑到哪里去了?!
盘子们统统油光光的,一个比一个滑,一个比一个难洗,不用热水预洗,拉出来还是跟没洗一样。七月的洛杉矶,开着空调都是个大火炉,这个本来就热得像个洗澡堂一样的厨房,几乎再也待不住人。四个瓦斯炉头吐着一尺高的熊熊火舌,一个人高的洗碗机,撒着欢儿,没命地转,再加上祥子那槽子一会儿一换的热水,便越发叫人热得喘不过气来。一整天,祥子鼻梁上的那副眼镜,总是不断往下滑。他不得不常常把手从热气腾腾的大槽子里抽出来,迅速地用右手中指朝两个镜片中间的那个小桥上一点,把它推回去。有好几回,动作稍微慢了些,那眼镜便咕咚一声掉进槽子里,害得祥子一捞就是大半天。他把眼镜从盘子中间捞出来,用滴水的手,慌慌张张地把同样滴着水的眼镜戴回去,转头看看左右,生怕别人看见他的狼狈相。其实,祥子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厨房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人全都红了眼,谁还有心思看看谁的眼镜是不是滴水。
谢天谢地,这顿最后的午餐终于开完了!偌大个厨房,像个进了火车站的火车头,虽然还是呼哧、呼哧冒着白汽,却显然松快了许多。老板没好气地关了瓦斯,解下围裙,顺手用解下的围裙擦一把脸和脖子,擦罢,往案台上一丢,就再也不去管它了。他给自己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就头也不回地从后门溜了。老板的举动就是解散令,两个伙计,屏住呼吸从前屋冲进来,一人一叠盘子,往大槽子里一扔,把黑领结往下一拽,头也不回地跑到前面找新来的漂亮小姐聊天去了。二厨师傅没走。他把老板的马勺洗了,再洗自己的,两个都洗好,擦干,分别挂起来,这才轮到他撤离。他也给自己点支烟,点着前,他特意把香烟的过滤嘴儿咬下来,不解气似地一口吐到地上,再用脚碾两下。
祥子也终于长出一口气。他摘下眼镜,用大槽子边上的干毛巾擦了擦,再擦擦泡白了的手,使劲向后伸了个懒腰,觉得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舒服过。刚要离开,老板娘从前面走进来。
老板娘大约四十几岁,看得出,年轻时候是个漂亮人儿。她穿件紫色、立领、低开胸旗袍,挺可身的,只可惜领口太低,把两条干瘦的胸骨也露了出来。再就是,两个腿叉开得略显高了一点,害得她走起路来,不得不把步幅放小,省得露出她那已经不年轻的大腿。
老板娘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猜得出,她一定很满意。她迈着小碎步走到祥子跟前,祥子下意识地向上托托眼镜,整整衣襟,冲她礼貌地点点头。
你这是……”老板娘见他正在用条毛巾擦手,不解地问。
现在……是午休时间吧?祥子试探着问。
是午休。可是等会儿晚餐开了工,可不能等你的盘子哟。你自己看看,还有那么多没洗,该不该午休还用我说吗?老板娘措辞十分得体。
老板娘说得的确在理。可不是嘛,大槽子里满满一槽,地上摆着两筐,洗碗机里还闷着一锅,留给谁?整个厨房里,除了那台洗碗机,与洗碗的事儿相关的,就只有祥子一个,他不洗留给谁洗?
对不起,老板娘。我这就洗。我刚来,还不懂规矩,您别往心里去。祥子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满脸堆着笑,赔了一大堆小心。他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表情,确信她没有往心里去,还听见她说了一大堆话。祥子记不大清楚她迈着小碎步离开的时候具体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头一天,还算不错。好像还说,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番话,虽然具体词句上他记不太清楚,但人家说那些话时候的和蔼语气,却一直叫祥子记到了如今。他知道,客气也是一种力量。
说来,也怪祥子自己。那天早晨,他睡过了头,早饭没来得及吃,就急三火四地赶来了。这阵儿,他还真有点饿。餐馆里的规矩,员工们的中午饭,是拖到饭口忙过了才开的。再说,中午忙成那个样,就算开,谁还有时间吃?现在正是开饭的时候,可是,祥子错过了机会。刚才二厨刷马勺之前,就敲着马勺问过了,问有没有人吃饭?有吃的,他就炒,没有人吃,就算了。反正,餐馆里的东西是现成的,老板娘人也不小气,抓一把扔进马勺里,扒拉几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问了半天,没人应,二厨知道,今儿弟兄们这是累趴下了。祥子倒是真的听见有人敲马勺了,就像老板催盘子的时候敲的一样。他以为还是催盘子,没敢抬头,就只是奋不顾身地洗,当然也就把机会错过了。虽说给员工开饭是二厨的职责,可是,人家已经出去歇着了,就是借给他个面子,他也不好意思再把人家叫回来,专门给他开顿饭。再说,那么大一堆盘子还等着他,他现在吃饭,待会儿晚餐开了工,难看的不还是他?祥子把心一横,眼镜往上一推,一心去想那个乌龟和兔子赛跑的故事。他清楚,自己刚来,技术还不熟练,过两天会好些。眼下,还是笨鸟先飞吧!祥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打气。
祥子重新回到那个大槽子边上,他把两只甚至没有来得及擦干的手,重新插回大槽子的盘子里。
他把全身心都给了盘子,他的世界里一片空白,除了盘子,还是盘子。盘子们是有区别的:脏盘子、净盘子、湿盘子、干盘子,还有大盘子、中盘子和小盘子。盘子们都是圆的,一个圆的一周是三百六十度,一度不多,一度也不少,正好三百六十度。祥子知道这个,他是个拿过学位的人。他知道,圆是人类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完美、最深奥的图形……
一个圆,就是一个圈。祥子不记得圆的定义是什么,但他知道圆圈是最难画的。往大里说,整个宇宙就是个圆圈,太阳系是个圆圈,金、木、水、火、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外加上地球,哪个不是圆圈?往小里说,分子是个圆圈,粒子、中子、质子,哪个不是圆圈?他自己难道就不是个圆圈吗?不过,他这个圆圈画得可是不小哇,从和江梅过家家的周家四合院,一气画到这个宇宙大饭店的洗碗槽子边上来了……
一个圈,就是一张人的脸,像盘子一样。其实,盘子们也是通人性的。不给它们洗脸,它们就愁眉苦脸,甚至洗完了,还要沥沥沥沥地流眼泪。等把它们搬到那个大机器里面,烘干了,就都不哭了。一个个,白净净的,笑嘻嘻的,可爱极了……
江梅的一张可爱的脸就泡在槽子里,那是大哥房间里洗照片的显影液槽子。真是罪过,是谁把江梅的脸搞得这么脏?江梅最爱干净,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个?这是谁干的?谁也不行!这样想着,祥子觉得自己变大了,越变越大。那些盘子就都变小了,越变越小,小得像他们小时候收藏的瓶子盖儿。他们有多得数不过来的瓶子盖儿,有几个,还是特意加了工的老打儿,赢了街上的孩子们好多……
又过了一会儿的工夫,那些瓶子盖就变得更小了,一个个,圆圆的,白白的,光光的,亮亮的,就像小时候下的围棋子。祥子六岁就会下围棋,他只愿意执白子,他觉得,白子看着干净,白子有风度。那年,他被选上到区里参加青少年围棋擂台赛,赢了个大奖状回来,还跟江梅抱着那个大奖状照了好几张像……
祥子觉得自己的形象越发大了,大着,大着,就大到天上去了。泡沫是云,水是天,那白色的棋子,就是天上数不清的星星。它们一个一个,狡猾地冲着祥子眨眼睛,还故意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祥子见过它们。他知道,等一下,当那个太阳不像太阳,月亮不像月亮的东西爬出来的时候,它们还会围着那个东西跳舞……
他实在恨那些星星。是它们吃了他家大盘子里的贡果,还装得像没事儿人似的。其实,祥子也觉得它们可怜,它们都是老张、老李,还有大老郭他们那些人男扮女装的。把老婆打发进城里去要饭,男人自己脸上有什么光彩?他不知道是该恨他们,还是该可怜他们,只把两只手使劲伸进去,拼命地在中间搅。
他把那块天搅得昏昏沉沉……
搅哇搅,搅哇搅,看谁搅个大………………”想起来了,那是小时候他妈教他念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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