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的蝴蝶

 与小向老师一起遇难的，还有科学老师刘继军。

教学楼倒塌的那一刻，他最后也是怀抱着三个孩子往外冲，不幸被楼板砸在废墟里，庆幸的是楼板刚好与墙壁形成了一个三角，在狭小的空间里，刘继军与他的学生未来、魏思佳、伍顺琳挤在一起，四个人全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三个孩子毕竟年小，又兴许是伤疼，骇怕得直哭，刘老师一直轻声劝慰，“别怕，有人来救我们！”

刘老师说的没错，自从教学楼倒塌，谢校长就和闻讯赶来的村民，发疯似的开始营救，满校园全是声声哭喊，地震后不到两个小时，驻扎在附近的九里埂部队就神兵天降，他们要求缺乏救援经验的老师和村民撤离，然而，没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和学生还压在给废墟里轻易撤离。下去三点多，龙居镇一处液氨罐发生爆炸，弥漫而来的刺鼻的毒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面对再一次的生命危险，镇政府当即命令老师们撤离救援现场，然而，龙居小学仍没有一个老师撤离！

谢校长突然想起来没震塌的平房办公室里还有小半桶纯净水，他立马抱过来，然后从衣服上撕了截布条，蘸了水系住嘴，其他的老师纷纷相仿，纵然如是，可液氨难闻的气味让让人呼吸艰难，有几个老师明显出现了中毒迹象，部队官兵逼迫着他们撤离，可他们仍没有撤，开始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清点人数。

刘老师和三个孩子忍着疼，攒了劲一起向外喊——救命！

官兵们循着喊声终于确定了他们的具体位置，眼见只要再掀开几块楼板便能让他们得救，可余震却在最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它把官兵们之前的努力，毫无人性地掠走了，三个学生再一次陷入死亡的绝望里，黑暗里小手紧紧抓住刘老师，一个学生哭着说，“老师，我喘不过气来了……”刘老师安慰他们，说，哭消耗氧气，别怕，有人来救我们！

过了一大会，终于能听见外面的呼唤了，四个人大声应和，可恰恰这是，该死的余震又来了，原本支撑成三角的斜梁塌下来，大山一样压在刘老师身上，刘老师死命地把学生护住，然后拼着全力对孩子们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子们，你们要好好地活着……出——去……”

孩子们被救出来了，刘老师也被救出来了，官兵们摸着刘老师的身子还是温的，用手探一探他的鼻息，激动地大叫，“他还活着！”老师们围上来，喜极而泣，一边哭喊着“刘老师！”，一边抬起他就往医院跑，然而他还是令人痛心地，走了，永远的，撇下了那三个嘱咐“好好活着”的孩子，也撇下了爱妻和宝贝女儿，他的女儿叫刘宇洲，刚刚只有9岁，而他却自己去了……

刘老师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当然，假如与熟稔的朋友在一起，他甚至会变得滔滔不绝，徐校长说，我和刘老师在一起14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到这里，他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刘老师走了两个多月，我至今都不相信这是实事，老以为他是出差去了，说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我会在夜里梦见他，看着我笑，任凭我喊哑嗓子也不说话，那个急呀，醒来，心里的疼就一片片的脱落，全是和他在一起的回忆……

徐校长说，以前没事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相约去离学校5公里左右的插旗山爬山，随意地一个梁子一个梁子的走，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随身带的东西，有一次带了腊肉，在山顶架起火来烤着吃。还有一次，谢校长在学校的花坛水池里放了些雨，夜里，这家伙偷偷地用网子捞了我们几个人煮了吃，第二天谢校长还奇怪，雨呢？我们都忍俊不禁，心里说，在肚子里呢。你知道捞雨的网子哪来的？仪器室里有，是他自己做的。他不是教科学课兼管试验仪器吗，他这个人手很巧，整天这东西那东西的倒弄，学校的很多器材、标本都是他做的，几乎每个假期，他都窝在学校里做标本，自己买了蜡烛，一支支给瓶子封口，他最善于做蝴蝶标本，那只最漂亮的是……枯叶蝶……

徐校长一下沉默了，眼里刹时弥漫着泪光，然后憋不住唏嘘起来，把脸埋进大手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大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救援结束清理废墟时，他那漂亮的“枯叶蝶”真的就“飞”出了废墟，落在半截窗棂上，在风里孤独的扇动着翅膀，无言地绽放……

刘老师不喝酒、不抽烟，只爱看书，尤其喜欢文学史，徐校长说，当年一起报考自考，他读的就是古代文学，为了应考，他们两个好朋友特意搬到一起吃住，言明是彼此监督着用工夫，可一唠起来就没完没了，结果就“满腹空空”地进考场了，徐校长说，我只考了20分，可你猜人家刘老师考了多少？75！啧啧，那是来自平时的读书积累。

老朋友走了，徐校长不敢去刘老师家里看望他的家人，可哪能不担心那留在世上想念亲人的孤儿寡母？他还是踌躇着在刘老师出殡之前去了，他想再看一眼老朋友，再叫一声老伙计！老伙计躺在灵床上，静静的，无声无息，他忍住泪，轻轻揭开老伙计脸上的那块白布，此时一直不着声的小宇洲，突然扑在爸爸的身上，捧着爸爸的脸，冰凉的爸爸再也不理会她了……

刘老师的妻子是农村的，没有工作，为了生计，就在镇上自己办了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托儿所，尽管小，却依然每天忙得顾不上小宇洲，于是，刘老师就里里外外地即当爹又当娘，女儿成了他的“小尾巴”，而每天上学放学，他都替女儿背书包，他因此成了女儿名副其实的“大书童”。如今，女儿的书包还在，可那个喜欢替女儿每天背书包的爸爸，化作美丽的蝴蝶，飞走了，假如你仔细听，那风里一定飞扬着一句话，那是他未来得及对心爱女儿的叮嘱：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