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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音量汉语四声文化 |
昨天引用德国人和法国人的文章说中国人不能忍受寂静的“噪声文明”,意犹未尽。对于中国人的音量,我自己在海外也深有体会。我认为中国人出国要入乡随俗,第一件事是要调整说话的音量。中国人嗓门之大真正的无与伦比。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我当年第一次出国到法国,一下飞机就感觉到异样:诺大个巴黎戴高乐机场,旅客何止成千上万,可怎么就是没有像咱们小小的首都机场那样人声鼎沸的热闹气氛。中国民航航班的抵达,总算给戴高乐机场带来了一点生气。只听这边有人吆喝:“你的行李来了吗?”那边有人高声回应:“来了一件,你的呢?”。如此喊话,此起彼伏。我自己拿行李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居然砸在一个法国先生脚上。我顿时很紧张,到不是完全因为砸了人家脚,而是觉得自己的这点法语底子,怕是应付不了人家一顿奚落。他要是说“你眼瞎了吗!”我该回答什么呢?不料,那人竞轻声说了声“Pardon”(对不起)就匆匆离去了。一晃巴黎机场这一幕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有一年冬我经香港启德机场回国探亲,在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忽听有几个女人(穿工作服,是机场清洁工)在用粤语大声吵架。可是,除几个外国人好奇地向那方向张望一下外,中国人(或中国人模样的人)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我反正等候转机闲极无聊,索性看看她们到底是为什么吵。过了五分钟,这几位大嫂依依不舍地道别时,我才意识到她们大概是又有小半天没见面了,刚才不过是在交流感情而已。有什么奇怪的呢,别忘了这是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呵!
中国人为什么说话嗓门大?柏杨老先生有这样一个见解:因为中国人没有安全感,所以嗓门特别高,觉得声音大就是理大,理大就不怕。我虽然对柏杨的许多见解都感信服,却觉得他的这个解释有点牵强附会,大概是反映了老先生恨铁不成钢的感情吧。另一位先辈学者梁实秋也对此发过议论。他认为中国人说话声音大,可能与早期之农业社会有关,早晨在田野中相遇,老远就大声问好。有这么一个笑话:从前有两个人,分别住在河两岸,两个人耳朵都不好,不过倒是都很客气。一天早晨,河西的看见河东的拿着把镰刀出门,就对着对岸大叫:“喂!我说,你是去割草吗?”河东的看见河西的向他大叫,知道是关心自己去做什么,于是大叫:“啊,不,我是去割草呀!”河西的看见对岸的人冲他大叫,知道对方回答自己了,很有礼貌地大声回答说:“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去割草呢!”
不过,这个说法也不能自圆其说。且不说世界各国祖先都从农业社会过渡而来,就是咱中国也有苏州乡下吴侬软语,并非一定是大嗓门。我虽然没有语言学的底子,不过凭亲身体验来看中国人的大嗓门只能从语言本身找原因。仔细想一想,以北方音为基础的中文普通话椅子一音,所有字词均以元音(如阿,欧,厄,依,巫,吁之类)结尾。通俗一点,就是说中国人说话闭不上嘴,拉长音、加重音都方便。比如,中国人见面说:“你-吃-了-吗?”,一字一顿,如何能轻声细语?如果说话人硬要压低嗓门,只能让对方怀疑其诚意。又如,中国人发怒时可能高声大叫:“住--口--!”同样的话用英语说是“Shut up!”由于两个单词结尾都要真闭嘴,有劲使不上,声音想挑也上不去。所以,当中国人初学外语时,往往疙里瘩瘩,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大声往外蹦。当慢慢说一口流利的外语时,音量自然就降下来。不过,一旦遇到神州的来的老乡,国民待遇,旧病复发,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同样理由,意大利人说话就比其他国家人的音量高一些,但是却比不了中国人。这是因为中国人说话不但闭不上嘴,而且还有四声之分(粤语等地方语言还要多于四声),这四声乃至平仄、韵律、对仗都需要以一定的音量才能区分。
往深里琢磨一下,中国人不光是说话嗓门大,而且对一切声音大的东西都有些崇拜的意味。从古至今,中国人世世代代在“爆竹声中一岁除”;喜庆日子要敲锣打鼓;打仗胜利了要“凯歌高唱”,改朝换代前往往先是“劈雷一声震天响”。就连描绘英雄人物,也喜欢说某某人高谈阔论、声若宏钟,其大名则是如雷贯耳。我们小时候唱过“火车向着韶山跑”,一开始就是“呜-轰隆轰隆”。课文里也经常出现火车“呼啸”而去、机器“隆隆”响这类字眼,似乎现代化与噪音是一对不可分离的好兄弟。中国人好热闹,怕寂寞。一方面制造声音崇拜,另一方面常常对有肃静特征的人与物竭尽贬低之能事。很多文学作品里都有“象死一般寂静”这样的描述。清代思想家龚自珍有诗云:“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一动一静,一褒一贬,爱憎分明。想一想,汉语中类似这样含有贬低肃静意味的成语俯拾即是:“人微言轻”、“哑口无言”、“装聋作哑”、“低声下气”、“默默无闻”、“销声匿迹”、“理屈词穷”、“鬼鬼祟祟”、“沉默寡言”等等。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中国人的大嗓门还真没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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