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绣相亲是在寒假，那年我上大三。

因为绣绣读的是两年制的中专，所以相亲的时候她已经是某中学的正式教师，教英语。相的对象后来就成了她的老公。因为足足比绣绣大八岁，所以绣绣就让我叫他老哥。

老哥就是老哥，不仅仅因为他比我和绣绣年长，还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对绣绣的表现。

 

相亲结束那天，我在绣绣家呆到半夜。

绣绣家住的是三室+一走廊。实际上就是筒子楼里的三间，且不连续。绣绣住的那间，离她父母的屋子还隔着好长一段走廊。

 

绣绣的双人床是那间房的唯一亮点，有浓浓的闺秀气息。我说过，绣绣是个博览群书的女孩，当然数学除外。

 

那天夜里，半倚着床的绣绣，圆圆的脸蛋上写满了惆怅。绣绣小个子，典型的小圆脸。因为肤色浅淡，头发也是那种天然的褐色，一排白牙又细又密。怎么看怎么显得嫩相。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觉得绣绣甚至泪盈于睫。

绣绣答应相亲，主要是源于对父亲的孝顺。她不是个忤逆的孩子。可是我知道，绣绣早已心有所属。他是绣绣的初中同学，很帅很帅的那种，会拉小提琴。

 

老来得女的绣绣的父亲，那会儿已经被检查出罹患了癌症。命垂一线的豁达老人，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独养女儿的婚事。做了一辈子的教育工作者，绣绣的父亲深知女儿的所有弱点，所以他坚持要亲自给绣绣选定未来的夫婿，就是老哥。老哥是我们那个城市某民主党领导的长子，而民主党领导与绣绣的父亲又是拜把子兄弟。而老哥，就是在两家老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伊学的是化工技术，斯文清秀，身材中等，彼时已被选派任某县的副县长。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圆满。

因为按照我们那个圈子的价值观，是男人就应该学理工，学技术；我们的长辈，是看不起只会舞文弄墨的花拳绣腿的。

 

相亲之后才半年，就传来了绣绣和老哥的婚讯。

绣绣这么快就结了婚，令我很有点感觉意外，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私下里，绣绣曾告诉我她把自己几年的日记都给老哥看了。我知道那日记里，一定记着那个会拉小提琴的孩子，还会记着绣绣那个上军校的初恋的邻家哥哥。

绣绣本是才女，只是太多情。

 

那会儿，我还没谈恋爱，但我很好奇老哥看过日记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我以为，男人是不会喜欢女友有很多恋爱经历的。

 

绣绣拿出一封信，是老哥写的。绣绣找出一段给我看。信上，老哥说：你是个单纯的姑娘，幸亏遇见的是我。因为你傻，所以我决定了，这一辈子我都要保护你，永远不离你左右，因为我不忍心看到坏人伤害你。。。

 

老哥的信，令我青涩的一颗心充满了爱情的圣洁感，我真心地为我的朋友感到高兴。只是，我忘记问绣绣，她是否感觉幸福。

 

绣绣的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她与我的父母也是认识的。恩爱老伴的突然离世，令这位老人一夜之间青丝变白。

 

有一次，绣绣的母亲在路上碰见我。说到绣绣先前的那个男友，阿姨一把拉住我的手，急切地说：小虫啊，绣绣她只跟你最谈得来，你一定要告诉她，会拉小提琴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呀？然后气呼呼地说，什么玩意儿嘛。人家都在复习考升学，他倒好，跑到乡下偷鸡摸狗点一把火烤玉米吃。。。

 

最后这一句，让我没心没肺地笑了。仿佛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阿姨说：你知道他现在混成什么样儿了吗？在电影院放电影！

 

阿姨的焦虑与愤懑，似乎是在告诉我一些什么，只是不便于明说。

可是，因为绣绣随着老哥调去了另外一所城市，而我也忙于谋稻梁，好长一段日子我们失去了联系。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另一位同窗好友叫陆小秦的，也在绣绣同一所中学任教。因为我的原因，绣绣与小秦很快就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同事好友。

 

小秦也是我中学阶段最好的朋友之一。因为都喜欢舞文弄墨，我们不仅会定期约会，并且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我们写信，当然不是因为不便于别的联系方式，只是因为那个年代还没有博客。

 

小秦肌肤似雪，身材惹火，是个大美女。只是，与多才多艺的绣绣相比，小秦显得才情平平。她俩一个教中文，一个教外语。

 

果然，从小秦那儿传来的信息，一是绣绣跟小提琴男旧情未泯，频频相会；甚至发展到当众抱头痛哭，并抛家别口双双私奔，却在私奔途中出了事故，翩翩文艺男因此瘸了一条腿。绣绣抱愧而归，幸得老哥谅解；

 

又是，绣绣与副校长传绯闻，红男绿女夜夜笙歌。因为疏于照顾，早产的儿子一只胳膊断了韧带，使得小儿两只胳膊一长一短；

 

其实对这些传言，我并不全信。

女人之间，再好的友谊也会有竞争。也许，是绣绣锋芒毕露，小秦嫉妒她？

 

幸好，类似信息即将爆棚之际，我和绣绣久别重逢。

事实证明，小秦所言不虚。

 

多年不见，绣绣还是顶着一头绵羊小卷。花枝招展，“血盆大口”，整个人很有点儿异域风情。

我一直诧异的是，绣绣头上的那种绵羊卷，足以将无数美女糟蹋成疯狂主妇，但它们配在绣绣头上却天衣无缝。不得不承认，绣绣身上有一种味道，那是“风情”。

 

陪绣绣逛街。

乍一见，营业员MM会极力推荐那些黑白灰的正装给绣绣。因为绣绣个子矮，细腰，大胯，粗腿。但绣绣不理。绣绣有本事在成堆的衫子、裤子和裙子中准确找到那件最适合她的。所以，绣绣的西服是大花朵的，绣绣针织外套的领子是别出心裁的丝绸。绣绣所到之处，一定是穿的最有个性的那一个。

 

那次，就在我们俩陶醉在花花绿绿的衣香鬓影之中的时候，绣绣收到一条信息。看过，绣绣顿时花容失色。

 

是陈立的老婆发来的。伊直称绣绣是：婊子。

 

陈立是一位国企老总，也是家姐的同学。高个子，麻杆腿，溜肩膀。从小，我对此类体型的男人一概怀有偏见。

就凭他，那油光光的大脑门，一看就像是四十岁的老流氓；

老男人无情，有情也是色情，我对绣绣说。

 

绣绣红了脸，扬起拳头想擂我，我沉着脸没有躲闪；

绣绣说，他老婆嫉妒我。

 

不知道从何时起，绣绣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她嫉妒我；抑或是，他对我有意思，我可不理他；

 

绣绣只比我大两岁，可是我觉着绣绣老了。女人老了，就不知道矜持与羞涩了。因为从男人那儿获得的欣赏与爱慕越来越少，才肆无忌惮将最需要珍藏的东西公之于众。

而老与不老，更多的时候与年龄无关。

 

 

我和绣绣，彼此太过了解。所以我心知肚明，这个陈立对绣绣意味着什么。

绣绣江河滔滔大话爱情，无外乎是想说，她和陈立的爱情如何可圈可点可歌可泣；可是她忘记了，再怎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在别人眼里也不啻于男盗女娼，这是人性；

 

我冷着脸问：他打算离婚吗？

绣绣答：还没。。。谈到这个呢；

然后头一仰，细声细气地说：我不在乎这些；

再问：那你，打算跟老哥提离婚么？

绣绣红了的脸转白再转灰，嗫嚅着说不出话。

 

我从不否认，婚外爱情也是有的。可是只要是爱情，就必须是有担当的。如果两个人从来不打算一起赚钱养家，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粥粥饭饭度似水流年，那何以证实你那情是爱情而不是色情抑或是刺激？尤其，当爱情还涉及伤害无辜的时候。

 

然而。再传来的消息却是，绣绣与陈立的老婆对骂了。绣绣到底还是与陈立“赤诚相见”了。到底是，一对中年男女一夜激情之后一拍两散从此陌如路人了。

 

其实，对这个结局我并不感觉意外。

其实绣绣是个病人，尽管表面上她是个完美主义者。伊本无意在爱情上一意孤行，却在转弯时被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我以为，天分颇高的绣绣会痛定思痛的。

因为有人说，婚外恋会使聪明的人更聪明；却未曾想到，婚外恋也会使愚蠢者变得更愚蠢。

 

这么多年来，关于绣绣的爱情传说从来就没有止歇过。有时我想，我和她同窗不过半载，却一别经年；我已经不知道，当年的挚友究竟是聪明睿智还是愚昧偏执？

 

绣绣所在的那所中学设有文体特长班。

那些文体有特长的青春男女学生，不是身长体健，就是貌美如花。据说，绣绣对其中一个英俊男生青睐有加，并且从不掩饰。

 

关于绣绣老牛吃嫩草的流言就跟野火一样，来势汹汹，无可抵挡。

直到，有一天早课的课堂上，一位美貌女生当众泼了老师绣绣一脸的脏水，尔后扬长而去；

直到，绣绣正在读高三的儿子，愤而离家出走。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期望，就此毁于一旦。

可以肯定，绣绣的儿子考大学是绝对无望的。。。

 

知堂老人说：于日常必须的东西之外还要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人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腹的点心，都是生命必要的。所以，人们会喜好某种事物并至一定程度，此即为上瘾。有人有酒瘾，有人有烟瘾，也有人有摄瘾，还有人有赌瘾。

而我的朋友绣绣，无疑是对爱情上了瘾。

 

让我深感困惑的是，人到中年的女子，夫贤子孝，缘何要在情路上一路狂奔一再出轨？难道焚香安闲的幸福与丰腴生活还比不过跌宕起伏的伤痛？

 

瘾，而无害于他人及自己，尽可过瘾好了，因为那是生命丰盈的一种通道和标志；但是，诸如赌瘾、爱情瘾的那些瘾，就如绣绣的这种爱情瘾，却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了。

 

赌博上瘾，轻者众叛亲离四面楚歌，重者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而对爱情上瘾，即使不足以与赌瘾、毒瘾等相提并论，却也一样会令亲者痛仇者快。轻者鸡犬不宁同室操戈；重者，杀人越货祸起萧墙。

 

可是。就在这个清明节，我听说绣绣又独自上路奔湖南的凤凰城去了。因为那儿，有她初恋的邻家军校哥哥。而“哥哥”如今也并非单身；

 

绣绣，我想她是病了，是爱情上瘾症；

而且，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