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睡
(2011-01-26 18: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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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冲围炉夜话祭灶过小年 |
再一次地睡到自然醒。
拿起手表,就着微弱的光看清楚了表盘上的数字:九点半;正是股市开盘的时间,但是我并没有立即起床。
健康养生专家教导我们:赖床十分钟,活到九十九;专家的教导很多,我惟愿只记住这一条。
台湾文人舒国治说,看一个人的脸,就知道那人很久没赖床了;还有一些脸,一看就像是一辈子都没赖过床。
而赖过床的脸,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舒国治说:比较有一番怡然自得之态,像是似有所寄、似有所遥想,却又不甚费力的遥想。
其实赖床,就是俗称的懒,勤快的人一般不赖床。可是因了舒国治,连赖床都赖得振振有词,还赖出了文化,实在有趣得很。
扯远了。还是接着说起床。
之所以说光线微弱,是因为天阴。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雨夹雪。
拉开厚厚的窗帘,我发现没有雨,也没有雪,只有灰灰的阴。不复昨天的艳阳高照。艳阳,对于上海的冬而言,真是特别、特别地重要。没有了太阳的晕染,上海这座庞大的城市就彻彻底底变成一只死灰老鼠。坐在我的朝北的小书房往外面看,远的、近的大厦与矮楼,被我的目光一压缩,活像一块巨大的、用脏了的破抹布,皱皱巴巴逶迤开去,不见人影,也不见绿;观之,无不心灰意冷。所以,阴霾的白天,我不愿意醒;即使醒了,也不愿立即起身。
事实上,早晨醒来,每每十分艰难。因为我总是在午夜十二点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洗漱、上床。夜里,我总是不舍得睡。因为我喜欢夜,喜欢上海的夜。
上海的夜,才是真的“上海”。萎靡、阴柔、冷艳,奢华。总之,那些专用来形容上海的词儿,其实都是适合用来形容上海的夜的。上海的灯火,是这座大都会最不能缺少的装饰。明明暗暗的灯火,会让你恍然到了夏夜,儿时的夏夜。不论那记忆里,是不是有月亮。在电视剧《手机》里,王志文和陈道明在天幕上写字的夜,就是那样的。张宗子是这样描写夏夜的:
星星从黑暗中涌入,狐狸融入苦艾的阴影。。。狐狸注视着野狗在月光下嗅着每一颗成熟的瓜,终于如酒一般,倒在被灌输的梦境中。。。从湖堤上望村子,村子像懒洋洋地卧了几百年的大龟,青色,半透明,冰凉又轻柔。。。
上海的冬天,是出了名的阴,冷,潮湿。夜里出门,女人的头上往往着各色式样迥异的帽子。其实,帽子不仅仅是时尚单品,它还是保暖的必备。走在大街上,被街角的风一吹,头顶仿佛要开裂一般,风呼呼地就直朝那裂口里面灌。
然而,我在读宗子这些字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冬夜的寒冷。不是因为开了二十八度的中央空调。即便不开暖气,这样的夜也从来不会让我觉着冷。我觉着冷的,是白天。其实读书的间隙,我会不断地起身,或给自己沏一壶茶,或下楼去厨房,去阳台。厨房的灶台上,正文火炖着一罐汤,香味已然徐徐漾出;阳台上的那株金钱树,暑假的时候头顶上只剩下三片孤零零的叶子。而某一天我却忽然发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我的金钱树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亭亭如盖,给宝宝那辆像生了根似的黑色山地车撑起好大一片绿荫。今天,我从崇明岛的农场一口气买回四只土鸡。拿出其中一只送给朋友,一只炖了汤。剩下的两只,打算做风干鸡。我去厨房,是检查自制的椒盐是不是已经冷却。椒盐在超市就有得卖,不过没有我自制的真。将冷却了的椒盐,密密匝匝用力揉搓进鸡骨肉里,然后将整只鸡挂在露台上风干。露台朝阴,冷,空气对流,湿度刚好,正适合做风干鸡鸭。八、九天之后,将整只风干的鸡蒸熟,撕去皮,用来下酒,咸、香、鲜、劲道,风味十分独特。
胖子说,风干鸡鸭和野兔,超市里到处都是;自己折腾,纯属多此一举。
胖子是圈子里著名的粪青,外加猪头。这个自封的股神,是一代俗人,我根本都懒得理他。还野兔呢。我只看见填湖造田砍树建楼满大街是人;是有山了,还是有水了?野兔,能野到天上去?而品质,关乎细节,关乎人心。最昂贵的食物,往往都是经过人的手,一招一式汲取日月精华精心烹制而成。
而胖子不懂。跟他说品质,无异于对牛弹琴,痛苦之至。
想起初婚时节。曾跟宝爹的师兄夫妇做过一年邻居。嫂子争强好胜,是善长烹饪的重庆女子。我是菜鸟,只会煲汤。可我煲的汤,亦广受朋友褒奖。因为心存不甘,嫂子令我与她上同一个菜场,买相同的原料和佐料,一起点火,同时下厨洗手做羹汤。一、两个小时之后,两只汤罐同时出炉,由架秧子起哄的一众看客喝酒品评。结果却是,弟兄们仍觉我技高一筹。嫂子屈居下风,却也心悦诚服,只是对其中奥妙百思不得其解。我自己,何尝不是一头雾水。可多年后,宝爹说,你煲汤,总是守牢灶台不离其右;用心在里面的汤,焉有不味美之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本就是一个:用心。
冬夜漫漫,最适宜做自己。四野无人。远处与生俱来的市声人声,维系的是恰到好处的、安全的距离。将客厅、起居室、卧房和书房的灯一齐打开,就是我熟悉并沉湎的氛围。这些灯,光线,颜色,开关的布控;灯下案几,杯盘,书画,一草一木,一样一样都是我亲手挑选布置,无一不是我的情绪、爱好和品格的诉求。
夜色降临。夜色里的家,一砖一瓦,每一个角角落落,无不泛着亲切、自在、暧昧与甜蜜的微光。一一细细把玩、品赏,摩擦和抚摸家中大小物什,心里就是满满的踏实的感觉。常常,我一边开着洗衣机,一边窝在躺椅里闲闲地翻书;间或,瞄一眼电视机,看,或者不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就是喜欢这么静静地待着。只要是待在家里就好,就满心欢喜。
是谁说过,孤独无所谓好与不好。孤独不好的时候,是因为惧怕。
而我不惧怕孤单地待着。所以,我大概是能够享受孤独的那类人吧。
夜里独自待着,其实是最惬意的休息,因为用不着开口。需要交流,就与书中的人对话。
其实,我并不是不善言辞之人,只是越来越觉得开口很累。又因为心太软,所以我也做不到故意沉默或故作深沉。
孔子说,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于我而言,失言或失人,皆不可原谅。所以为防犯错,最好的方式便是独处。夜里,孤灯独对书中智者的,就是最真的自己。而有谁,会不愿意做自己呢?
注定这个夜,我还是不舍得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