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要说生意最好的地方,不是饭馆,不是殡仪馆,不是故宫,也不是中石油的加油站,在那些地方,起码排队不用熬夜。买卖最好的是医院。
自到北京这几年,去过的医院可算不少。带女儿去儿童医院和首都儿研所,号称中国最好的两个儿童医院。女儿的胳膊有脱臼旧疾,儿研所的医生很严肃,认真地给推拉摇晃几下,轻喝一声“好了”,女儿就会慢慢止住哭声;儿童医院的医生笑嘻嘻地,嘴里开着玩笑,说小女孩哭得好漂亮啊,让叔叔看看怎么了,在胳膊肘摸索两下,然后又跟女儿开玩笑,再看女儿,已经胳膊上下飞舞给叔叔讲故事了。但妻子对儿研所有成见,因为一次女儿得甲沟炎,大拇指肿了需要挤出脓水,儿研所的医生给挤到一半,突然停下动作,说:“哦,你们还没交费,先去交了再回来挤。”写出了总价几百元的药方。妻子大怒,就自力更生给女儿动手术,然后花四块钱买红霉素,倒也很快治好了病。
妻子患有胃热,应为烦躁淤积的原因,对妻子来说是个顽症。我陪她去过人民医院、北医三院,妻子很怀念北医三院一位老先生,老先生白发如雪,仙风道骨,听妻子陈述时一直面含微笑,很少开口,语多鼓励。最后开了一个37块的中药方,照方抓药,妻子的胃消停了两年。老先生甚至应我请求给我把了把脉。所以妻子对庞宁海老先生念念不忘,在她言下,现在的毛头医生都比不上他老人家之万一。
父亲主要看中医,广安门医院和国医堂,广安门是中医界的国家队,医生们多是大腕,但并不欺人。西医看病人,言多保守,“这个恐怕、不敢保证、风险不小、得先提醒你”之类的话,让病人心惊肉跳,而中医多鼓励,尽管很重的病,都是“问题不大、吃吃再说、不用担心”。西医因经常舞枪弄棒,开肠破肚,故看上去眼神凌厉,往往带有戾气。而中医注重修身养性,往往耐心倾听,与人为善,颇能起心理医生的作用。
父亲给我讲过一个家乡的中医,一位当地名中医高医生,喜欢困觉,给病人把着脉就呼呼开了,病人耐不住,唤醒高医生,医生惊醒,做出做闭目把脉的样子,轻叹一声道:“经脉有些不调呢。”病人说赶紧说自己是男的,医生又说,“哦,那也有些不调。”父亲说,他就喜欢中医的这个样子。
父亲相信中医,于是我就有在广安门连夜排队的经历。头天晚上10点出发,到医院时已有几位老病号,带着轻便椅子早早排队了。我采取了站、坐、蹲、靠、歪、卧、躺、趴、跪、倒立等姿势,看看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几位老先生含笑看着我,像在动物园看猴山。终于天亮,8点挂号,拿到一张珍贵的入场券,看着身后几十位捶胸顿足的排队客,一夜的困顿全不见了,幸福指数直达涨停。这还不是最大牌的医生,最火的一个医生,需要排队将近24个小时,往往需要两个人“伦敦”。
北京的名医院主要分两大派,一派是北大下属各医院,什么人民医院、北大医院、北医三院、六院等,另一派是首都医科大学下属的天坛医院、佑安医院等。都是一号难求的大热门,门难进,号难挂,话难听,脸难看,钱难付。我不喜欢眼巴巴地等人召见那种气氛,于是去的多为中小医院。看腰椎间盘突出去过一个盲人诊所,看喉科去过友谊医院,看肚子疼去过朝阳医院,看脚踝去过杨柳树医院,肩膀被扎破去了北京军区医院,精神抑郁想过去北京六院,锁骨骨折去了东直门医院,后转到通州骨伤医院。
通州骨伤医院的病人民工居多,所以当我这个小白领入住,从医生到护士都隆重欢迎。一个年轻医生向我反映冤情,主治医生和我探讨人生,骨科主任查房时跟我商量手术费用,护士长姐姐还向我借了两本小说。我在这家小小的医院找到了归属感。医疗费也只相当于大医院的四分之一。但也有不方便之处,比如我一个病友,做腿部手术的时候,因为医院缺少一种锯子,医生只好托人去附近的“大”医院借了一把,那家“大”医院还带答不理的:“又借我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