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第五回，郭靖拜江南六怪为师，学习击剑和散打，刚开始，怎么也学不会，后来在马钰辅导下练习气功，才变得身手矫健，段位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

马钰是怎么辅导郭靖练气功的呢？说来很玄，只是睡觉。不过睡觉之前，脑子里“必须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郭靖这么做了之后，“丹田中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崖顶上寒风刺骨，却也不觉如何难以抵挡。”可见那气功是有效的。

郭靖练的是全真派气功，这门气功关键在于“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简言之，就是啥都不想。据我看，这门气功跟儒家练气颇有共通之处。众所周知，宋明两代的儒学大师们也讲究练气，像朱熹、程颐、张载、周敦颐、王守仁、刘宗周等几位，个个都是气功高手。这帮人的气功心法如下：朱熹提倡“收敛身心，万事休置”（《朱子语类》卷12），程颐提倡“内外之两忘”（《二程集·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张载提倡“人本无心”（《张子语录下》），周敦颐提倡“无欲则静虚动直”（《通书·圣学第二十》），王守仁提倡“去其心之不正”（《阳明全书》卷3），刘宗周提倡“意无存发”（《明儒学案》卷62）。提倡来提倡去，还是马钰告诫郭靖的那句话：啥都不想。

啥都不想，就会忘掉诱惑，不为外物所累，达到儒家说的“内圣外王”境界；或者像郭靖那样，很快成为武林高手。但我怀疑一个人啥都不想的可能性。如果让身心专注于某件事某个人，没有私心杂念，还能做到；完全彻底地啥都不想，恐怕很难，除非是植物人。退一步讲，即便能像郭靖那样“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就真能忘掉诱惑了吗？丹田中就真会“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吗？我试着练过道家气功，也曾经按王守仁《传习录》中讲的法门去练气，除了小腿发麻大腿发酸之外，没有别的收获。当然，您完全可以说我练得不对，功夫不到家。

比起儒、道两家的气功来，倒是佛门气功更容易让人接受。我有幸读过天台宗开派祖师智顗和尚的专著《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这本书说，佛门气功虽然也分很多派别，大旨还是相同的，譬如都讲坐禅，都要修不净观。坐禅无非端身正坐，双腿盘着，手叠放在肚脐眼以下。修不净观很关键，坐禅的人要眯着眼，想象自己左脚大拇趾慢慢肿胀，从豆青色肿到紫黑色，从筷子粗细肿到鸡蛋大小，从皮肤开裂肿到溃烂流脓，一直烂到深可见骨；然后再想象左脚其他脚趾肿胀溃烂的景象，然后是右脚每个脚趾，然后左腿，然后右腿，然后臀部、小腹、胸腔、胳膊、脖子、头、肠胃、肝脾、心脏、小命根儿……总之全身每一个部位统统溃烂，脓血裹着蛆虫从七窍喷涌而出。这样想象一遍，叫一个周天。反复二十四个周天，您就会对自己彻底厌恶，达到佛祖所谓“八背舍境界”中第一重境界。再然后，从头部开始，想像头皮脱落，白骨显现，身上的肉一块块掉下来，躯干和四肢灰飞烟灭，整个人化为虚空，眼前八色光明自现，心中了无牵挂，平安喜乐，进入佛祖所谓“八背舍境界”中第二重境界。（参见《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卷10）

儒家练气，是为成圣成王；道家练气，是为强身健体。佛家练气为了什么呢？往大里说，为了成佛；往小里说，为了消除贪欲。一般来讲，佛门气功练到第一重境界，贪念自消（至少练功那一会儿贪念自消，我试过）；练到第二重境界，可断一切烦恼；如果练到第三、第四重境界，则不但可以证得阿罗汉果，还将获得精神上的极大享受，其快乐程度远胜于吃满汉全席，也远胜于过夫妻生活。（参见《起信论疏笔削记》卷18）

佛家有“四事”说，即吃、穿、住、医。人活一世，谁也离不开这四件事儿。对现代人来说，“吃”和“穿”好办了，如果不犯大病，“医”这一项也不难。剩下“住”，成了绝大多数都市居民的心病。首先，房价总比收入高，总比工资涨得快，普通人买房总是买不起；其次，即便买得起，住了新房，又嫌面积小、采光差、离CBD远了；再其次，即便面积超大、采光超好、区位极佳，也会因为不能耀武扬威地盖过邻居而倍感压抑。房子能遮风挡雨，能让我们显摆和抖骚，所以我们喜欢房子。因为我们喜欢房子，所以我们因为房子而烦恼。佛家管这叫“房舍贪”，又叫它“亲近漏”。“漏”是烦恼的意思。

怎么治疗这种烦恼呢？如前所述，可以练气功，通过练功来消除贪欲。这可不是我的建议，早在南北朝，就有一位法号子璇的高僧说过：禅定、修不净观，能治房舍贪（《起信论疏笔削记》卷18）。

南北朝时还有位居士（在家修行的佛教信徒），姓张，名字失考，师从天台高僧，修炼佛门气功，练到后来，不但不再发愁怎样买房子，而且连原有的房子都不要了，“寂坐林间，不居房舍。”（《佛祖统纪》卷9），开开心心过了三十年。就我个人所见所闻而言，这也算是通过练气功来治“房舍贪”的一个成功案例吧，正在为房子发愁的朋友不妨也去练一练。

话说回来，这年头房价继续吃了疯药似地往上窜，作为升斗小民，咱们除了练练气功，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