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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他老人大概是讨厌数学的,所以儒教时代的中国也不喜欢数字。从备受黄仁宇批判的“不会用数目字管理”的明朝,到推算历法都需要传教士帮忙的清朝,靠的都是尊卑有序,即使有一堆数字,跟圣贤的道理比起来,其威力也可以忽略不计。现在好了,咱们不仅用数字管理着国家,还把它引入了几乎一切公共文体,以便让咱们的成绩更显著,成效更喜人,成果更辉煌,成就更伟大,使乐观的因素饱满欲滴,疲软的道理也硬梆起来。可是在咱们学会挥舞数字这根大棒之前,英国政治家迪斯雷利就已经说过,这世上有三种哄人的东西:谎言、可诅咒的谎言以及统计数字。他的意思是,数字瞧起来精确无比,却未必符合客观事实。
举例言之,1992年美国搞“国家健康与社会生活调查”,结果显示男人拥有性伴侣的人数比女人多47%。换句话说,如果女人有一个性伴侣,那么男人就有一个半。这个数字显然是不符合客观事实的。因为在只有男女两性、且同性恋因素对男女影响大致相等的情况下,男人的性伴侣有多少,女人的性伴侣就该同样有多少,否则你无法想象男人多出来的那些性伴侣是些什么东西。之所以会得出这个不实的结果,可能是统计样本不够典型(比如说没有调查妓女),也可能是样本本身说了瞎话。你可以想象得到,当调查者让被调查者站成一排,让他们由左至右报数(报告自己的性伴侣数量)的时候,男人出于吹牛的心理,本来只有1个,他会报成3个;女人怕羞,本来是3个,她会只报1个。这样报数很假,但对报数的人很有利。
再举个例子。1610年,大明朝廷重修北京正阳门,让太监做造价预算,两天后,预算报告交了上去,各项费用都列得清清楚楚,每一项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第四位,加总之后,整个工程需要白银13万两。这个数字显然也是不符合客观事实的,工部营缮司承包过类似工程,只花了3千两银子,即使近来建材涨价、工资上调,也顶多6千两就拿下了,怎么一下子就要13万两呢?合理的解释只有两条:一、做造价的太监不会看图纸,所以算高了;二、他们故意往高里算。我偏爱第二个解释,因为当时主要是太监在承包工程,造价算得越高,他们捞钱的余地就越大。这样报价很假,但对报价的人很有利。
我是学测量的,做过一些农田水利工程预算,据我所知,施工方报价与性调查对象报数一样,都有多报和少报的可能。如果那工程是别人掏腰包,那么就多报,好捞钱;如果是自己掏腰包,那么就少报,好省钱。这里多报不是因为吹牛,少报也不是因为怕羞,但都是为了对自己有利。
继续说正阳门那个工程。如您所知,在大明朝算工程造价是要按定额的,一部《营造法式》沿用了几百年,木作、石作都有“料例”,材料、人工都有“时估”,多少土方花多少钱都已定死,按说不会出现如此大幅度虚报造价的问题,那几个太监是怎么把预算做到13万两的呢?我有幸见到另一个案例:1523年,大明朝廷整修乾清宫,约需工匠170人,当时内官监太监陈林做预算,竟上报现役军匠2300人。定额没动,造价依然上去了,和今天造价师玩的是同一招,简直见鬼。
几点说明:
1.调查出男人拥有性伴侣的人数比女人多47%,也许是因为统计样本不够典型,也许是因为调查对象说了瞎话,从理论上说两种可能都会发生。我偏爱后一种可能,是主题的需要;
2.正阳门工程见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6“箭楼”条,太监初步预算是13万两,工部营缮司郎中张嘉言嫌这个数太大,还和太监吵了一架,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将造价调整到3万两;
3.乾清宫工程见于王世贞《弇山堂别集》“中官考”第九,陈太监虚报人工,为的是贪污“工食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