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没人……
文/王飞
在二十七层的钢筋混凝土空间,一只狗的叹息意味着什么?
——题记
北岛
完成那部长篇小说《卡位》后,将出版、策划的活儿全权交给了王文鹏。自己为自己放了假。自己给自己放假,在这日益忙碌、疲惫、迷茫的日子里,倒也是一种“惬意”。每天早晨陪儿子王子路跑步,跑个三、四公里的样子;下午教他书法,主要让他掌握毛笔在书写过程中的特性,和对水与墨的熟悉,告诉他书法的最重要特点是——一定要写出——毛的弹性。跑步,的确是需要坚持的。而坚持就意味着索然无趣。也许我还没有到那个境界吧,无暇顾及路上的风景。只能低着头,一个节奏跑下去,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转而便是哈哧哈哧的声音,这种声音笼罩着我的全身,此时,没有想法,没有风景。有人问村上春树在跑步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村上说,什么也没想。我相信这是真的。
早晨跑完步,回家,冲澡,然后坐在那把已经拥有二、三百年寿命的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读着堆放在书桌、立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因为天气的闷热,只得翻读一些较短且有意思的短文。北岛的第一本散文集《蓝房子》是这段时间常读的。因其太过“板”,而被圈里人称为“老木头”的北岛,在这本文集中时不时地会让你笑出声来。他的冷幽默随性地嵌在字里行间,有种措不及防的突然。笑后,一缕淡淡的苦涩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久久不能散开。那么“刻板”的北岛也学会了自嘲。自嘲——是一种勇气,是一种智慧,是一种自信,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无奈。
北岛说,“写散文我是个新手。起初是为了养家糊口,写着写着却发现了另外的意义。”他的散文的确很散,散得如同我们的日子,一分钟,一刻钟,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只有等到自己的一把灰被盛在一个特定的盒子当中之后,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才在漫渺的空中响起,这是一个人的一辈子。他的散文只有读后,才知道写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平淡、无常的文字背后有了久违的洒脱。
北岛的散文读起来更像是诗,往复、叠加构成一个个实实在在的意象,一个个光环笼罩的名字(艾伦·金斯堡,盖瑞·施耐德,艾略特,克雷顿,卡柔,迈克,乔纳森,约翰,安,帕斯,托马斯·特朗斯特罗摩……)在他的笔下鲜活起来,诗人们的各具特点的毛病展现在我们的眼前,竟也神头鬼脸的(没有丝毫大不敬之意),各有千秋,活灵活现。
在外漂泊二十年,其间的辛酸苦辣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知道。自称英语水平仅仅具有“高小程度”的北岛,他的脚印留在了各个大洲的各个国家。漂泊不定的生活使人厌倦,他的家最后选择安在美国,可他的心却在北京。《纽约一日》里他这样写道,他(阿米尔·奥利雷——笔者注)和艾略特邻居多年,邻居们怀旧的话题全世界都差不多,若翻成北京话大致如此:挨煤铺的三间北房?拆喽,盖大饭店,把日头都遮了。你瞧上的那丫头片子三孩子,早过景了。东院二大爷?嗨,那叫福份,不咳嗽不喘,一觉没醒来……他依旧是满嘴的“京片子”,乡音乡情尽在笔端,尽在每夜的梦里。他的散文与王小波的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洒脱、随意、幽默、自嘲、自讽,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北京“爷儿们”的自我幽默。
当今,全世界上所有的诗人都是孤独的。美国在各大院校开设写作课,将一大批诗人捞上岸来。有人对此气儿不忿,认为会毁掉美国的文学,已做东密西根大学教授多年的克雷顿叫骂着,“‘胡扯’,克雷顿瞪起眼,说这种话的家里一定有遗产。没有创作课,我他妈的现在得在洛杉矶开出租车。’”(《克雷顿和卡柔》)在美国,诗人意味着什么?——孤独与贫穷。孤独与贫穷的结合意味着什么?——贫穷或者精神有毛病。有理想的诗人呢?——尴尬!眼下,似乎就连“尴尬”也是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了。最怕的就是——不尴不尬的。这种状态很类似于不死不活。是理想让诗人孤独,还是诗歌让诗人才孤独?谁说得明白。先有蛋,还是先有的鸡。我们永远无法明白,也无法求证,只因为我们还没有可以利用的公式。
理想,属于一根筋的人。一根筋的人永远不太会着人待见,也不太着人喜欢。“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早已被邹静之为我们提炼成——卑鄙是高尚者的通行证,/高尚是卑鄙者的墓志铭。我们在左右为难。高尚,是我们的理念,是我们的理想。可理想让我们远离人群,我们站在一条弧线状的地平线上慢慢地孤独起来。
放弃理想,我们会平庸。然而,平庸使很多人有了实现“理想”的可能。坚持理想,固守理想的人在不经意间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试验品”。很多尴尬。尴尬来源于——我们的理想前不可能叫我们成为父辈那样的人,后又被许多务实的人所嘲笑。理想,何时成为了累赘?竟也这样的尴尬。
这个时候,一阵潮湿且凉爽的风轻轻地吹了进来,天阴了下来,头脑清醒了许多,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个儿兀自说了许多胡话,许多不太着调的话。坚守理想的人是一类很“不着调”的人。钱,说明着一切。当权力妥协于钱,理想妥协于钱的时候,理想便是可有可无的了。谁应该为自己悲哀?还是我们应该为理想悲哀?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如同块儿百试不爽的试金石,它把所有人的灵魂以及灵魂深处显现无遗。可惜,我们都闭上了眼睛。
我在考虑是否在某天放弃自己的理想,向钱举起双手,然后低下脑袋。
自从文字在沟通了人与上天(西方称之为上帝)的过程中诞生,人们便篡改了字的本义,按着他们和自己的意思解读着。解读过程中,我们丧失了畏惧,对神、对鬼、对天的畏惧。我们信命,相信命运,却不惧鬼神。顶天立地地成为个人,是一个笑话了。人上人,是我们最高的追求。人下人,是我们含着苦胆自我励志的时期。盼着哪一天,翻身,骑上一个人,再骑上一个……直至可以在众多“人下人”之上耀武扬威、吆五喝六。
太多的理想建立在现实与试验的基础之上。这样的理想根本不可以称之为理想。反而是在亵渎理想,亵渎理想的神圣。梦想与理想无关。
在考虑放弃理想的时刻,我瞻前顾后,就在犹豫不决之时,我转身:没人……我又是一个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人。
北岛在翻译帕斯的那首诗——《街》——的时候,将“我转身,空无一人”改为“我转身:没人……”,将始料不及,错愕,惊诧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又长又静的街
我在黑暗中走着,跌倒
又爬起来,向前摸索,脚
踩着沉默的石头与枯叶
我身后有人紧跟
我慢,他也慢
我跑,他也跑。我转身:没人……
2009- 8-17 于京东平谷静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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