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完全相信别人的游记，其实，每个旅人都是主观的。就象山妖把里斯本这样的大都会活活整成了“小城故事”一样，圣诞节前里斯本夜景明明是一曲辉煌的交响，大小广场道路上张灯结彩人潮涌动，可是到了我这里，所有繁华好象都远远退去了，退成海市蜃楼般飘渺的背景，记忆的舞台中央，只有一把吉他。于我，里斯本的夜色就是那把吉他的声音。

葡萄牙之行因为时间太短所以安排比较紧凑，几乎每一分钟都有明确的目标，只有那个黄昏是个例外。回想起来，或许冥冥之中，是那把吉他在召唤我。玩了一天回到旅馆附近，大家都没什么计划，我把手往山上那堆密密麻麻的屋顶一指：“我要去老城区, 有人要去么？”于是就一起去了。

通往老城区有无数这样的台阶, 漫长而狭窄,往往好容易一段台阶走到了头, 眼前又是另一段几乎望不到头的台阶.俺仗着两条在阿尔卑斯训练了十来年的老腿,踏着高跟靴子远远走在前头. 俺随心所欲地乱带路, 同伴们不明真相地乱跟随----谁让我们四个人里只有我曾经到过里斯本呢, 呵呵.

跟市中心那些工整华丽气派不凡的大广场大马路相比，里斯本老城区就象是另一个世界。 巷子有点乱, 有点脏, 偶尔还有些可疑的难闻的味道, 俺一面用七色同学反复吟诵的PL上的经典句型“欣赏里斯本粗犷而不拘小节的美”来鼓舞自己，一面选择看上去相对安全的巷子进入。

陡而窄的巷子，幽暗深邃，而巷子外的无边的红屋顶沐浴在金色的夕阳里，那种对比的感觉很好。可是我捣腾半天也拍不出眼睛看到的效果。七色同学很不厚道地“安慰”我说，拍这么大的明暗对比的场面是“世界级难题”，谁也解决不了，别瞎折腾了。俺很受打击的放下镜头继续爬楼梯。

 
巷子虽然有些凌乱，却有一种生活的美。看到很多家晒衣服的，奇怪的是每一家的衣服的颜色都如此丰富，让人怀疑他们是在晒衣服还是在故意布景。在里斯本没时间逛商店，我很怀疑那衣服货架是不是象调色盘。

 
穿行在幽暗的巷子里，忽然眼前出现这样的色彩斑斓的全景，我强烈要求同伴们表扬我的带路水平，然后自以为是的继续向前。 舒岩冷静地问我：“为什么我们不去城堡？” 啊？这路不通城堡么，我以为我在走向城堡。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汽车道的标志写的是通往城堡啊......都这个点了，城堡该关门了吧......城堡不城堡的，接着走吧......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走到了那个平台上，平静的大海，天边的晚霞，沐浴在残阳里的数不清的红屋顶， 以近乎360度的大全景包围了我们。正在惊喜中举着相机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一阵风吹过，我听到了那吉他的声音。

那个有着雕塑一般的面孔的老人就在那个平台的边上，他怀里那把西班牙吉他流出来的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阿尔比诺尼的《柔版》。平时听这首曲子大多是交响版的，舒缓大气的旋律如同大河缓缓流淌；也听过复古版本的，巴洛克时期的古乐器合奏叮叮咚咚如威尼斯水巷里摇曳的倒影；那都是合奏。而眼前这一把吉他拨出的《柔版》，单纯而不单调，抒情而不忧伤，让人莫名心动。

我把口袋里所有钢蹦都摸了出来，很遗憾，都是小面值的了。虽然钱太少，我还是很恭敬地放进了老人前方的帽子。这不是施舍。这是回报， 对获得美好享受的回报。 十几年前，我跟大学时代的好友点儿同游欧洲，但凡遇到表现出色的街头艺人，点儿一定要掏钱的.那时欧元还没流通，身上揣着好几国的货币很麻烦，在巴黎的最后一个下午，在按计划几乎花光身上所有法郎之后，在奥赛美术馆门口遇到一个出色的小提琴手，点儿为此专门跑银行去换法郎......她说,那是对艺术的尊重。

《柔版》之后是比才的《卡门序曲》，活泼跳跃的旋律让人想起那个女人佻哒的身姿和她身后那些惊艳的口哨声；再之后是那首最经典的《爱的罗曼斯》，从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们年少的时候几乎每个学吉他的男孩子都曾经弹过......富有颗粒感的吉他音色清澈而铿锵，在风中织成一曲又一曲动人的旋律。

平台上的人不算多。几个小伙子在凭栏眺望最后的晚霞，一对恋人在超长时间地持续四目相对呢喃细语。这样的暮色， 这样的音乐，这样的气氛，多少让人觉得拍照是一件挺无聊的事情。喏，文艺小青年舒岩同学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

晚霞在吉他声里一点点退去，夜色在吉他声里一点点变浓。一切都太美，美得不真实。我悄悄跟舒岩说，再过12个小时，我就离开这座城市了，回到我熟悉的日常生活里，回到我的合同样品讨价还价组成的工作里，我脑海里已经把第二天需要处理的工作排了一个队了......

夜色中的老城区。里斯本老城有些地段坡度很大，乘电车就象过山车一样的感觉。

巷口，一个关于FADO的纪念碑。FADO在葡萄牙语里是“命运”的意思，葡萄牙的一种传统民歌就叫FADO，其主要伴奏乐器包括西班牙吉他和葡萄牙吉他，纪念碑上这个梨型的乐器就是葡萄牙吉他（也叫鲁特琴）。

那晚， 我们在一家小酒吧里听了一场FADO。

图中演唱的男子叫安东尼奥，他一开口就让我精神为之一振。那嗓音铿锵而富有磁性，苍凉中带着甜蜜，无需麦克风的帮助音量和穿透力都令人叫绝，虽然一句歌词都听不懂，但我分明感到一种深沉而激烈的情感。一曲终了，安东尼奥上前问我们是哪里人，得知我们是中国人，他立刻说他曾经在上海和澳门演唱过，说到上海，安东尼奥的做了一个飞吻，满脸的向往与仰慕。这时候背后的吉他响起了，安东尼奥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又充满了小酒吧，这一回，他唱的是一首献给上海的歌。我听不懂歌词，从旋律来看，应该是一首情歌，是他把歌词中的故事地点改成了“上海”。

安东尼奥很想为我们唱一首中国歌曲，他找了一串歌单过来，可惜都是日语歌曲。于是安东尼奥用其他方式来表达他的善意，他为我们拍照，跟我们合影，还握着我和花子的手深情款款地唱了一曲。

这是当晚演唱的一位女歌手。她的嗓音不算最出色，但是表演很放松很投入，时而哀伤低回仿佛柔肠寸断，时而明眸流转神采飞扬，让七色同学忍不住叹一句“也算是风情万种啊！”

夜深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从老城区平台上那一把吉他，到FADO演唱中这两把吉他，从此之后，里斯本的夜色在我的回忆里，总是萦绕着吉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