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中)
(2009-05-03 21: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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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回到家里,余总在娜娜房间里,看着她聊天。
他走出来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回来晚了。其实我白天上过班了,晚上不过尽义务。
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种特别的东西,似乎是看着一桩让他为难的事情。自从我给娜娜和可心示范过一次,他一直希望我聊天。可是我的职务是经理。游戏部没裁撤的时候,我还有名片。当时他给我们三个人一起租房子的时候,我还觉得走运,现在却感到他别有用心。
我叫了一声余总,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咪咪在被子上,自从把小东西弄死,它在客厅里也就没什么乐趣了。它正在换毛,我往床上一坐就沾了几根猫毛,像是坐在一床往出钻毛的羽绒被上,有一种绵软的感觉。我的羽绒服就是这样的,牌子是波司登,价钱只要一百多,刚穿上就一层层地往出钻毛,衣服上像是星星点点的小针眼。在办公室,我总疑心我走过的地面上掉了毛,尤其是到老总办公室里去说事情,刘莹老是在那里,我一进去她就盯着我站着的地下看,我转身出门还知道她盯着我身后的地面。我和刘莹就是羽绒服结的怨。我当时买了两件,转给她一件,加了十块钱,她发现掉毛之后告诉了我,我请她吃了一次涮涮锅。吃涮涮锅的时候,我们两个都穿着掉毛的羽绒服去的,天气热出了大汗,她一边脱一边对我说这羽绒服有多么掉毛,“你看毛都飞到锅里去了。”我一直没脱羽绒服,担心真的有毛飞到锅里去。涮涮锅花了70块钱,是我赚她的钱的七倍。吃完这顿涮涮锅,她再也没穿过那件羽绒服,我们像谁也不认识谁,遇见了都不打招呼。
这件毛衣是覃鹤在重庆给我买的,有些长了,当时郭小莉说,等我长高点就能穿。可是我知道我早就不长了,虽然脸像是长大还早的样子。这么几年过去,它没有怎么缩水,我穿着还是长。不仅如此,我还疑心自己的身高在缩短。回家的时候,我看着妈妈缩下去,越来越矮。爸爸也跟着她缩。除夕一家人围着桌子像小人国。只有弟弟倒真的长了一点,他像是留着一点身高不长,一直到了今天拿出来,故意气人。
和严钊交往之前,我上了交友网站,参加相亲,那人约在肯德基里等我。我走到他面前了他还没看见我,我疑心是因为我目标太小。我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他第一眼看我眼里露出诧异的表情,就像这事情当中有什么错误,又错得出乎人意料。我熟悉这种眼神。我讨厌这种眼神。
余总敲了敲我的门,他在等我出去,并不进来。我出去了,他坐在沙发上,说他今天还在督促技术部的人,如何开发加密软件,让包月用户能够通过输入密码进入聊天室。移动那边,也还在争取,以后流量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跟移动收费分成。所以这项业务并没有失败,你们一定要在试用期吸引尽可能多的用户。
娜娜和可心她们不行,余总说。今天我听了一下,还是不吸引人,没有趣味性,只是黄色。
这样下去,公安局就要来打击我们了。余总说。你要多教教她们。
我一直在教她们,增加知识性。我说。其实她们聊得不错。
还是要你多聊,给他们示范。余总说。他又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了。好像我是他的救命稻草,公司和他的命运就委托在我的身上。这让我有些不舒服,可是也有一种知遇的感觉,我跟他走进了娜娜的房间。
我说你们没见过燕子做爱吗?燕子做爱不是在窝里,是在空中,不需要床的。他们做爱的姿势,就和蜻蜓一样,只是蜻蜓做爱很凶残,公蜻蜓会把母蜻蜓的脑袋夹碎。燕子做爱是尾巴相交,轻描淡写式的,很恩爱,所以古代人把新婚叫燕尔,又把男女欢爱叫于飞之乐,这实际上是从燕燕于飞这句成语里来的,你们听过燕燕于飞吗。一个男人说服了,姐姐你真行,你怎么很少聊,应该是你经常聊阿。这个男人的声音很蔫,是京片子,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请可心吃饭的那个人。我说我常来聊,你听不起。
我这句话余总有点不高兴,他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可眼下他不能出声。我又聊了一段,娜娜在旁边用心听着我,余总则到可心的房间里去了,他是在拿那边的电话打进来,和用户一起听我聊天。我把话筒递给娜娜。她试着照我的方式聊,可是那几个用户老是在问,刚才的妹妹怎么不聊了,她就有点为难地望着我,我并没有再拿起听筒。余总过来了,喊我到客厅里。
你看,听众确实喜欢你聊阿。眼下是推广时期――
可是推广期过了又怎么样,你还是招不到能力很强又愿意聊天的人。我到公司来不是来聊天的。
你放不下你的大学生身份。余总说。都是公司的业务。
我冷笑了一声。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一个小本科生,楼上掉下个烟灰缸能砸死几个。
余总不说话。
我就是不喜欢那些男人。臭男人。我说。一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起鸡皮疙瘩。
也许我是一个挑剔的人吧。我的星座是处女。以前和覃鹤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怕怀孕,戴套子又不舒服,每次他射在肚子上。射的时候有一种温暖的感觉,肚子上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可是睁眼看见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我又受不了,一边喊着恶心一边让他替我擦干净。这一点他比夏斌好,夏斌最起劲的是在上面的时候问我爽不爽,似乎这就是最紧要的事情。他只是把卫生纸递给我,让我自己擦。我们总是在学校后的茶园里留下卫生纸。我觉得那些用过了的卫生纸黏在我脚下,一直踩进了教室和宿舍,一直也没甩脱。
今天是情人节。上班的地铁里我看到有人手里拿着花。刘莹的桌子上已经收到了一大束玫瑰,香气把整个办公套房里充满了。别人也可能收到花。我们家里三个人一朵花都没有。
上QQ碰到了好久不联系的小莉,她问我收到花没有。
我说没有。你呢?
小莉说她收到了27朵玫瑰——跟她年龄一样多,不过不是她喜欢的那人送的。喜欢的人这两天去香港了。
你真走运,有喜欢自己的人,还有自己喜欢的人。
有什么好,这两个人又不是一个。
你们经常去香港阿?
是阿,深港两地的公安要合作。
上一次聊天,小莉告诉我她评了警衔,工资涨了,每月有7000多,不算年终的补助,她第一次有了种满足感。那以前有一次,我们在电话里声讨覃鹤,连带控诉了一番在西师的日子,可是我们无力的控诉的声调变得软弱,甚至像是怀念。再以前的一次,她在电话里对我哭诉训练吃不消,整天穿着警服在操场上跑步和正步,从脖子到尾骨热起了一身痱子,“爸爸干吗把我送到这么个地方。”而她的工资比我要低一千块。小莉的工资第一次超过我是在一年半之前,那以后我的工资一直往下走,上一次听到她提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感觉。并且我对工资数目本身也似乎失去了感觉,想起一年前我是如此坚持,以至离开梦天游去天极网,又从天极网跳到一家小公司,就为了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毕业第三年工资数目一定要达到4000。没想到我在那家小公司只拿了三个月工资。
以前,我还有其它一些坚持的目标,比如日语要考过几级,第一年应该存够一万块钱,第三年要存够4万,给家里支援一万还债,要办中国第一个彩铃网站,等等。毕业后的一年里,我的枕头边一直是一本日文书,一直到在果园的时候。后来这些目标无形中都消失了,甚至我发现家里并不真正需要我的钱还债,弟弟的学费自有人资助,因为他是清华的,和我这个被调配到西师的人不一样。
也许,在大学里我就该想到,这些坚持是没有意义的。虽然我用功看书,政治和教育学却因为缺一顿饭和宿舍其它人一样没及格。每天早上我起床连带喊醒小莉,只要没有课她会在床上再赖半个钟头。我在第一学年拿了全额奖学金,日语过了三级,普通话测评中得了五个星,小莉只有三颗,什么奖励也没得过。但是小莉毕业之前消失了一个周,后来说是跟父亲去了北京,分配的时候她就到了深圳公安局,而我只是进了覃鹤帮我联系的一家在重庆的广告公司。那时候我有点感到,小莉和我不一样,我们的距离将越来越远,果然我们联系的间隔也越来越久,以至于她现在究竟喜欢的人是谁我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她们刑警队的那个副队长。我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说是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离开了我么?
人家没送你一盆墨西哥仙人掌啥的?
她以为我还在和墨西哥人好。我却有点想不起这个人了。要不是前一段他和我联系,我都把他忘光了。他从上海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挣外快。
当然要,当然要。我说,只要有挣的。
他的公司在参与举办一个大型商品交易会,会上要有两个卡通人,穿着充气衣服站在展台旁和观众互动。一天的报酬是400块,一共三天。
我很兴奋。一天400,我从来没挣过这么高的日薪。我准备去了。
可是他接着说,车票和住宿费用要我自理。就算我来回都搭晚上的火车,车票和两天的住宿加在一起也落不了多少钱了。这样一算,自然泄气了。
如果你在上海就好了。他惋惜地说。
是阿。我说。
其实你挺好的。他忽然带着一丝歉疚语气说,夹在他的墨西哥口音里有些奇怪。可惜我还没玩够。
我无言。
毕竟是情人节,这一天看来总是要和平时不一样。中午覃鹤在网上和我打招呼了。他竟然回北京大半年了。自从我们分手,他去了上海,就行踪不定。
他问我情人节有没人陪。我说没有。
“我来看你吧。”他说,他请我吃晚饭。
傍晚,我们在果园吃了饭,坐地铁到梨园站下,到我住的地方。
覃鹤的头发比以往更少了,前额只剩下一撮。我在小说里给他取的这个名字更适合他了。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故事写好过,也没有写完。写到覃鹤认识我之后就写不下去了,倒是覃鹤自己的那些事情更顺溜一些。
覃鹤告诉我,他离婚了,却又和女友分手了,到北京后一直一个人。
我们下了地铁,沿着竖着广告牌的路边走,广告牌下面有一溜花圃,落了厚厚的灰,稀稀开着的几朵刺花失去了颜色。
它们是有点刺,可是它们已经落了厚厚的灰了,一点不蜇人。人们不愿意伸手摸一下它们,它们的刺也就只能蒙在尘下,刺自己。
我们一直走了大半站到我住的小区。覃鹤说这算梨园吗。你还不如坐到临河里下。我试过,从那边更远。
你们老板真能找地方,这样的地方也被他租到了。
要不他舍得租吗。
覃鹤请我吃了麻辣香锅。这上面他倒是一直比较好。两年之前,他请我和妈妈一起吃过螃蟹。
螃蟹有几种,我们点的是九十九一锅的,就是螃蟹切开了连着腿的肉砣子,砣子感觉比我上次要的五十九的足些。妈妈吃得挺开心,过后说,要不你就嫁给覃鹤算了。此前她一直没松过这个口。我心里暗笑,她不知道我和覃鹤已经分了。
就像现在,要是弟弟知道我和覃鹤正一块到我的住处去,一定会宣称要疯了。得知覃鹤和我分手,他提到覃鹤只用两个字“畜生”,并且发誓再也不看覃鹤干过活的报纸了,以前这是他的最爱。其实那张报纸也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听覃鹤说,因为得罪了大人物,报纸的总编都被抓了,他们所有的骨干为了表示抗议,一起离开了那家报纸。他就是在那以后去了上海。
下午的阳光远远地射过来,照着我的窗户有些虚幻。我的房间处在这样的光线下,包括我和覃鹤。覃鹤一坐,一些猫毛就飞了起来。他拿起我枕头边的一本散文诗集子,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噢,日语换成鲁迅了。我不看日语了,就买了本鲁迅。你给我推荐本好书阿。覃鹤仰着头想了想,说看看萧红?他语气显得犹豫。
覃鹤坐到了我的电脑前面,拿起那一叠碟片翻看。
这一叠碟片是严钊留下的,主要是色情片和灾难片两类,还有两张贞子的恐怖片,是和墨西哥人留下的。墨西哥人去上海以后,就没人陪我看了。覃鹤好像找到了要的东西,但是他看了一会就放下了,让给我上网。
有人陪你过吗,她问。
有。
谁?
覃鹤。
她啊了一下,我好像看见了她的表情。
你们好了?我可以想到她问这话的探究心情。
没有好。
她打出一个长长的省略号。
阮芙蓉见过覃鹤一次,那次到北京来,和一个表弟一起。那时她刚从东莞回来,家里人想让她进缫丝厂,早点结婚,她不大情愿,说进厂之前要来北京玩一趟。那个表弟说是到北京找工作。我到火车站去接他们,覃鹤来送相机。
我们站在有很多大巴的车站,那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大巴,弄得人心里很慌。我想让那个表弟到覃鹤那里去住,我喊覃鹤来就是这个原因。可是覃鹤坚决不愿意。他说,表弟可以去住地下室。既然是来找工作,要做长久打算。
我恍然觉得覃鹤的坚持有点道理,可是当时我就是没有办法。最后我把阮芙蓉和表弟一起带到了我那里,那个弟弟最终还是没有住地下室,我们三个挤在我的房间里。进去的时候房东已经睡了,或许他们醒了,事情都知道,但是没有出声。我和阮芙蓉睡床上,那个表弟睡床下,我并不习惯,可是阮芙蓉他们就是要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房东看到了我们三个人,并没有说什么,我却觉得很丢人,生怕他们说什么,甚至想他们发话不让住,这样那表弟就得找地方,可是房东老两口并没说什么,阮芙蓉却和她表弟一样,高高兴兴地出门了。说是去找工作,就是我领着在海淀劳务市场转了一下,看了看就出来了,阮芙蓉又去逛商店。
当天就这么耗了一天,我走得累死了。第二天是周日,没有理由不陪,反正是一天要在外面,只能很晚回去直接睡觉。白天却没有找工作,先是去颐和园玩,门票贵了没进去,改到圆明园。遗址那块也没进,隔着栅栏望了望,阮芙蓉说破破烂烂也没啥好的,不如我们玩的地方浩。我心里也就安了。傍晚我们跟表弟去海龙大厦西边那块,找他一个在理想大厦工地上干油漆匠的同乡。
那地方有好几个工地,都有围墙,我们一时没找到地方,后来走到一处围墙外面,里面流出一大股臭水,知道里面住的有人,从旁边一个大豁口进去,一排两层的活动板房,住着建房子的人。一听安徽的口音,知道就是这里了,问了人说那同学出去了,没走远,在南边的夜市上理发,就在街边上。我们顺着指的走过去,过了两条街看到一个人挤人的地方,天已经黑了,几盏灯泡照得亮亮的,来往的人都是民工,有理发、打公用电话的、卖小吃、卖军用品解放鞋和裤子、放VCD的,都在路边上,没有店铺,原来是附近几个工地发展出来的。表弟的同学坐在路边理发,一大团头发被人从头顶推下来,这大团头发落下来之后我们才认出了他。理完了发我们一起回去,同学走在我前边,身上有一股油漆味儿,他的裤子辨不出颜色了。我们坐在二层的架子床上,我有点担心这几个人会叫板房垮下来。同学说他们每天早上八点干,晚上六点半下班,因为下班之后不让施工了。这样挣的钱就不多,只有一千来块。周末也不让施工,没挣到钱不能进城去,就呆着看电视,或者打牌,打牌也不敢打大的,五毛钱底的诈金花。他到这里快一年,除了吃住,也没存下多少钱。表弟问油漆工好玩吧,同学说比其他活路好玩些,就是气味冲人,他的鼻子现在辨不出香臭,臭豆腐都闻不出来,吃哪里的菜感觉都差不多。他想回去,把鼻子养一养,他妈听他说鼻子闻不出臭了,说,这是大事。“不过北京要开奥运会了,我想等到奥运会之后,奥运会的时候到天安门广场去看看,听说那时候天安门要放烟火,跟卫星上天样的”。
回来的路上,表弟就说他不想在北京找工作了,就是走之前想去天安门看,照个相。
我带着他们去天安门。
到了广场上忽然想到,自从上一次陪妈逛,自己再也没来过。这地方像是根本不存在,有时坐车路过,穿过车道两侧的人都不会想起来。说是广场名不副实,又开了走车的街。以前和覃鹤在一起,还逛过北大清华,还有北边的几个园子。后来到了通州,每天花在车上的时间要三个小时,周末只想睡觉。再在北京呆下去,我认识的地方不会增多,倒是会越来越少。
下班了才去的,天要黑了,看着阮芙蓉她们在纪念碑底下拍照,自己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到了这地方,跟这里有什么关系,也许所有的人都有关系,只是我没有。也许都和这里没有关系,还要到这里来,这更叫人心里说不出地发紧。
阮芙蓉抱怨说,她那个男朋友今天来看她,提出结婚的事,说他爹妈着急了,她一听就烦,把他骂走了。她总觉得不合适。
我说你千万莫折腾了,有个人爱你就很好了。
夏斌也等在网上。
我女朋友失踪了,他说。
咋失踪了?
我刚才一个小时里打了四个电话给她,她都不接。
你发个短信给她。
我不想发短信。我要打电话,辨别她在什么场合。
你好无聊。我说。
还是你好。我到北京来陪你吧。
你舍得花钱来?你啥时候离开过合肥一步?
我现在养精蓄锐,比春节你见我还厉害,你到合肥来验收下嘛。
我不理他。有些怕覃鹤看见,回头见他正在看鲁迅散文诗,还挺认真的样子。
春节回家,和夏斌在宣城见了。他非要求着做,说是从跟我做过后就没跟人做过了,一副可怜相,我只好又跟他做了。一次不满足,连做了三次,后来我都疼了,他还想要。我忽然觉得很烦,觉得他只是要做自己的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用什么可怜他。
我这人的同情心是强还是弱呢?
今天我在地铁里给了卖唱的一块钱,因为我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最好走运一点。
每次我都是要办什么事了,希望走点运气,就会想到应该施舍一下。覃鹤笑我说这是现货交易。
可我自己就是只可怜的小猫。谁来施舍我呢?
可心回来了。
她好像有些犹豫,没有说多少话,就进房间了。我例行公事地拿起电话拨进去,听听她聊的情况,覃鹤感兴趣地要听,我就给了他电话。他以前听我说过一点。
他听了一会,放下电话说,公安局不会封你们?
我说我们小,公安局封不到我们头上。这种很多的。
你们大了就要来封了。不能老干这个。
覃鹤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一副担心的样子。
你自己更不能聊。他又说。
老板就是想让我聊。
你一定不能聊。
过了一会他说,你要想想你是大学毕业生。
现在我似乎很少想到这个,以前瞧不起上的大学,这么一说我还是有这么一种身份的。有种奇怪的感觉。
覃鹤一只手撑到床上,又拿起手看粘的猫毛。
我也坐到床上。咪咪看到新来了人,在被子上面踱来踱去,唯恐失去自己的地位,最好在两人之间被子的凹处安顿下来。
这情景和在重庆西师有点相似,当时阿杜在我们的床脚,总是跳不上来。在维护自己的地位上,咪咪比阿杜要强势得多。她从来不肯在另外的地方睡,这一段换掉的毛有一大半留在了床上。
床上好像多铺了两层,有一种软和的感觉。
我让覃鹤搂着我,他有点僵。这和他以前的为人不大一样。
覃鹤从背后搂着我,我感到他的身上有一些东西老去了。但手还是很柔软,有一种温柔的感觉。有人搂着我,我就感觉睡意上来了。迷迷糊糊地覃鹤对我说,你应该回去。
我疑问地恩了一声。覃鹤说,这两年正在招考教师,你可以回去当个教师。
我真的还没想过这个。春节见到班主任,还真的提到,宣城在招考教师。我如果回去,至少能到重点中学,也算是个鸡首。
班主任说,她一直在班上讲我和弟弟的故事,说我们现在都走出了四合镇,在北京工作。教导学生们要努力,考上大学,改变命运。我一听就急了。
“再别讲我的什么故事了。一点都不是你想的样子。”
春节回去坐席,还见到了阮芙蓉缫丝厂的厂长。他是我们一个队上的,小时候他不肯上学,到处收茧壳,爸妈都说他是半吊子,教育我们就说看他的样子。可是他成了我们家乡的头号能人,妈妈喂的蚕子都是卖给他的厂。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回来给我当文秘吧,算是我公司的第一个正规大学生。
你这么不是办法。再过两年,年纪大了。覃鹤说。
我迷迷糊糊的,一下想不清楚,为了不想这个问题,就问他现在的情况。覃鹤说他是一个人,住在宣武门地铁旁边。
你让我住到你那里嘛。我做你女朋友。
那是单位租的,过几天就有人来打扫卫生,不方便。
你包我嘛。
我忽然想到这个词,是因为阮芙蓉刚在网上跟我说,缫丝厂的厂长记挂我,还托她跟我打招呼。
其实阮芙蓉不知道,春节过后不久,厂长到北京来过一次,谈什么生意,他的生意做到北京来了。他请我吃了一顿饭,问我愿不愿意回去,他可以包养我,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钱。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奇怪的感觉,就是觉得他太老了,比我大15岁。
包不起啊,覃鹤说。
又不贵,一个月两千块就行嘛。够我吃饭住房子的。
覃鹤想了一下说,他到这里工资不高,出不了这么多钱。新单位的钱比原来低得多。我说你干吗到这单位。覃鹤说是图时间轻省。
身后有个人很暖和,我要睡着了。覃鹤却离开了床坐到电脑前。
我希望他还搂着我,但是他说一直睡得迟。这样也行,房间里总是有个人,像在家里一样,比没有人好。咪咪似乎也习惯了覃鹤,已经发出了呼噜。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没让覃鹤关灯。关了灯,就又像是我一个人在屋里了。我像是做了个梦,呆在一个不是很深的草地里,就是广德中学后面的地,又像是在茶山上,晒太阳。我睡在草丛里,太阳慢慢地照进来把我弄醒了。我看到覃鹤在看一部三级片,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随便挑着看过两部,总觉得那些男的光身子很丑陋,特别是那个徐锦江,一身的毛,没有一个帅哥,看来帅哥不会来演三级片。严钊也看三级片,我不明白他们对三级片的爱好,据说还有毛片。我喜欢看恐怖片,可是看恐怖片我实在太害怕了,一定要有人搂着,最好帮我遮着眼睛,让我从指缝里偷看,往往一部片子完了我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却比他们睁眼的要看到多得多。在大学里,每次我和郭晓莉一起看,她像个男人一样帮我遮眼睛。那时候看的就是贞子,跟和墨西哥人看的一样,可是到现在也没看完贞子的情节。
覃鹤端端正正地坐着,就像在看一部什么教材。他好像背上有眼睛,知道我醒了,回头望我。也许是因为他的背薄。我闭上了眼睛,也可以说就在这时候我又躺在睡意的草丛里了。覃鹤是一个相信自己感觉的人,他走到床边拉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