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中的河流是我只见过一次的。
一

穿越公路下崖坎，长的水堰，细草下来，痕一样沉默。头顶有一种陡然的青白，似乎换了天穹。上面声音都消失，寂静中新的音生长起来。电站也是沉默的，也许一天有人入内砸坏了水轮机。失声的电站是奇怪的建筑，深处的耳朵，屋中之泉，脚下生长大片青翠明亮，似乎整幅移来，每一小株都显出超自然色态。童话或神的一小片，你们没来由落在青白河滩，可否平安？
河流就在近处，山根之下，只需穿越磊落石头，每颗略微向上游倾斜，似乎伫立回望；它们一定都是为了自己的什么原因，才中止旅程，在这里停留。水边还停着一些青色的小石，有的在大块岩石支起的平滑或雪青水帷下。这些小石更身世难明，依从着涧流须臾不离。水流冲激漂移，划断界限。石头与水，静止与雪青，似乎一进入马上会去无限远，无人探寻之地。深处有些极清冷的虫子附着，将阻水石头变成褐色晶体，微小的自身难以立足。
眺望山根，才知水深。谁能涉足雪青河流，在漂逝中片刻站立？像从青的深处出来，又进入天深处，壁立的姿态。山的世界站在齐腰以上的高处，以下归属河谷，忠实不变，像世界中开辟出来那天经久广阔。宽广的去路，来源深远，足可行走蛟龙。上游两河交界，河谷深深下切，交会地带形成三角洲，无穷泛滥的水与石。村庄峙立高处，水声填满了河谷，蒸腾而上扑向正对河口的医院，记忆被水汽蒸湿。两层小楼，微红的木头走廊上，女孩们的银铃，母亲注意着我少年心思的微笑。药材组的仓库受潮了，紧闭在纸质药盒中的胶囊，黄色、红色的小颗粒，有可能融化。人们进入深远之处，留下痕迹，仰望中高山不化的一片雪。有一段水管坏了，要下到河谷打水。负着重，走向漂逝之流，汲一桶水又提起，桶中水离开河流静止下来，最初一刻残余的激动，提手要握紧。汲水时佝腰，一刻温柔虔诚的姿势，领会着顺从。
上游不远处，两河交会前不久的狮坪河里，母亲曾经带我还有蕙蕙洗衣服。母亲也可以不带我们，像大人沉默地完成，但那样她心里是孤寂的。很大的石头，也许由于开公路炸下来，这里有公路不过二十年的事情，那些石头跌下来还没来得及车身适应环境，保留着棕黑和切割的形态。石头很多，河也似乎是棕黑色的。炸公路还堵住了电站水堰的上游，使它几乎完全闷住。那时的水似乎大得多，我们坐在大石上，轻易就将衣服浸入水中，像垂下鱼钩的简单，每一次提起，带着大团湿淋淋的鱼。那时太阳温暖，棕褐色的河谷里并无死亡的气息，大块干燥褐色山岩表面有极细微的水滴，像油脂渗出，人们会说这些褐色石头本身是凝固的脂类，在阳光下微微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