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派出所所在的天长镇只有摩托。我坐在一辆的后座,猎猎驶过水田。
水田麦梗疏疏落落,旱坡地栽着一些萝卜苗,以及行行小树。我望着这些和风中楚楚动人的小树,为它们身上一种特别的东西吸引,忽然明白是因为它们来自退耕还林,正是王镇长分管的工作范围。镇上的一种说法是部分有退耕还林指标的田得到了国家补助,但并未真正种树而是种了萝卜或烤烟卖钱,县、镇不少的干部都争到了指标,王镇长似乎未能免俗。摩托车的速度极快,不过路上没遇到什么车,看来这两个镇之间的关系不大。一直到天长镇上,我又明白镇子本身也很冷落,几番拐弯之后,摩托停在派出所爬满植物的门前。
这个老妇的面部和手部皮肤已经显出昆虫的样子,但她的眼睛还非常好奇。我正在和她对视之中,一辆摩托车在门外停下,一个男子下车风风火火进来。这是一个中年农民。
“哎呀,你跑到这干啥子嘛?”他一看见那老妇,登时止不住埋怨。
老妇辩解了一句,似乎说是“我拣麦子。”农民憋不住地打断她“你拣啥子麦子哟”,这时警察问他的身份,他连忙转向警察解释:他是她的儿子,从金堂县赶过来的。我才知道,他母亲有个秋割后下地拾麦穗的习惯。今年麦收,她背了个背篼出门,竟然一路从金堂县拣到了长生镇来,中间隔着两个县呢。到这边迷路了,被人引到派出所来,派出所联系那边的乡政府,乡政府通知他来接,他已经半个月不知道老娘的下落了。他一边解释一边埋怨母亲,她显得并不服气地说着什么,但她的声音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方言,很难听清。民警说,为了听明白她的家庭住处,费了两个小时。问她住哪儿?睡哪儿?她说开始吃干粮后来讨着吃,晚上住麦草垛,风从西边起,麦子从西望东熟,就跟着割麦的人一直望东走,自己也不知道会一直走到这里来,到了这里才迷路了。
男子领母亲出门,她跟着他走一步,忽然想起来回身拿她的背篼,背篼里有小半篓麦穗。她把背篼背上,来到摩托车旁边,男子要让她上车,说还背这东西做啥子哦 ,老妇说这是我拣的麦子,要背回去。儿子给她卸下来,让老娘坐中间,搂住摩托车手,他坐在后面,搂住老娘,背上背着蔸,里面是她十几天来拣的麦穗。他挥手谢了民警摩托车就离开了。
我也离开了派出所。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派出所,有点像植物园.
时候不早了,我第二次到刘胜生家里.
"他是喝了酒才去的,不喝酒他不会去."她说,打电话给那天和刘一起喝酒的老李.
电话打过了,老李答应来但还没有来,这时她的小女儿放幼儿园回来了.极小,就像那些小小零件的同伴,她肯定和它们打成一体了.
"你想爸爸吗?"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顾就着八仙桌面玩一颗滚珠,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羞怯却又决心沉迷于另一世界."说想啊",她催孩子.孩子说"想"."怎么不想啊",她说,"知道爸爸出事了,她哭了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