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追忆——“纪念”王师绍璠
(2012-06-09 04: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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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
据一些同学回忆,老师走前最后一段时间,已经是开始在准备后事。很明显,老师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走”的。但是“走”与“留”,病与不病,对于他活着的每一刻,对于他精进的心态,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吗?
老师最后一段时间身体不大好,但还是奔波贵州、广东等各地不断讲课、打禅七,临走前还在准备去韩国济州岛举行禅七。在过世前几天,全身浮肿,却仍然在精神饱满地与人洽谈磁疗仪的推广,仍然在叫我们关心富二代教育,仍然在对前来参访的人进行对话和指导,仍然在“多管闲事”:坐在轮椅上,还在对随地乱扔烟头的青年进行阻止。
累得躺在床上,随侍的同学藏了他的手机,好使打来的电话不要惊扰他。但是当学生请教或者洽谈业务的电话打来,随侍同学说“老师不在”的时候,老师洪亮的声音马上传来:“谁说我不在!”随即要过手机,声音依旧洪亮。
老师近几十年来举行了几乎上百次的禅七(后期叫做“零项修炼”),每次都是玩命在主持。我最后一次参加他的禅七,是2010年罗力先生赞助在河北“雪都禅林”的打七,老师累得几乎隔一会就要躺着休息一会,让人帮助按摩一下。然后起来,照样一番生龙活虎。
我想,以老师的修养,如果决心要保养自己的身体,是毫无问题的。问题是,他选择不去保养自己的身体。他选择的是:活一天就活出一天的精彩。
我猜想,老师是在“玩”病,也是在“玩”命,是在以他的方式,游戏生死,游戏三昧。精神可以不死,但是有形的身体,犹如机器终有坏死的一天。但是他决定不在乎。老师一生如一日,无怨无悔、毁誉不动地,“不要脸不要命”地,彰显自己的本色,做自己想做、他认为该做的事。
跟随老师的一些学生感叹,为什么老师不积极治疗,或者放下工作进行闭关保养?虽然我曾同样有此一问,但是转念又有一问:为什么生病了就一定要治疗?为什么不可以在自己认为可以“死”的时候坦然“死去”?惯性地避死就生,常人如此,方外人不必如此。
也许,喜欢“踩地雷”的老师觉得“死”也很好玩,于是就玩一次“死”的游戏,也未可知?
也许,老师决定走,是已经完成了他所认为的、该完成的使命。现代禅文化事业,是可以肯定要继续下去的了。
二、
在当前中国这个时代,作为禅师的老师,因时度势,为了中国文化,为了中国人,采取了他的这种特立独行、让人争议的作为,采取了玩“命”的作为。正如老师自己所说:“我是踩地雷的人,永远踩不完的地雷,大家不要忙着枪毙我,也不要急着肯定我”;“是非功过让后人评说”;“我是最后一个骂人的禅师,你们要温良恭俭让。”
他又说:“到了你们中有的为人师表时,像我一样装模作样拿个棒子,那时,你要给我具有四禅,具有八定,要温良恭俭让,不能像我如此没有章法,没有规矩,为道不尊。因为你们的时代不同了,已经是平和大有为的时代了,不像我现在还要继续砍砍杀杀,硝烟遍布,当然话又说回来,不如此不足以报佛恩。……你们不能学我,学也学不了,反而画虎不成,猫也不像,反类犬。”
老师的种种有争议的做法,他的嬉笑怒骂,他批判中国人种种堕落现象,他批判数典忘祖、歪曲中国历史文化的心态,他破斥笼罩着迷信色彩的当代佛教,这些是他针对时代根本偏差的至情棒喝,是他对中国文化精华的深深体认与深情,是他在报佛恩。“谁不知道温良恭俭让?”他曾经说。
老师活得很真。他说,不要学我的坏东西,要学我的好东西。其实到今天,我也没有搞清楚,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坏”的。我也从未去深入考虑他究竟有什么东西不好,一直的心态是,学习他老人家的智慧,对于看不清楚而一时并不认可的做法,存疑求证而已。他老人家的智慧和精进,我压根就比不上,我何德何能去挑剔他的毛病?
有人质疑老师贪财。老师这个连命都不在乎的人,要钱干什么?他会为自己要钱吗?而且,要想学禅学佛,连钱都放不下,还学什么呢?学禅是连命都要的。
有心学禅学智慧的人士,是绝对应该向王老师讨教的。认识了王老师,却又不愿深入其精华,一定是成见塞胸了。
三、
老师已明心见性,是一位宗通教通的禅师。明心见性的智慧者,当今世界,寥寥无几。
老师十几年来,极力提持参话头法门,举行了几百次禅七,成千上万人直接受益,其中很多人从心灵深处受到触动。这些智慧的火种正在中华大地发酵、传播。
先生的禅文化正见,以及对整个中国文化从灵魂深处加以正名的努力,仍未获得应有的地位和认识。但是就像当年革命低落艰苦时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自信宣言,老师的智慧传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焕发光彩;老师的智慧心法,必须也必然要在中华大地上广为传播,为中华文化传承、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做出重大贡献。
老师推崇的尼采曾说,我的智慧远在三万米高空,不是这个时代能够认识的。尼采在过世后许多年,才被人重视,而且至今带着曲解。
老师的一大智慧遗产,是传承下了“参话头”这个让学人多快好省打开智慧的方法。
宋元时代的黄檗、大慧皋禅师,看到禅门及士大夫精英们开始崇尚空谈,不尚真修实证,不得不提持参话头法门,把人们重新引到真修实证的路上来。在中国文化落入空谈和虚无几百年后,老师接过南怀瑾先生的禅棒,再次重新提持参禅法门,留下真修实证、活泼泼的智慧火种。
这个方法的直截与凌厉,有心有力、真诚投入过的人,自然知道。
老师用现代化的语言诠释参话头:善待大脑,善用大脑,开发大脑。他是紧跟时代的,破除一切僵化的形式束缚,直取核心。他倡导的现代禅文化,没有丝毫的宗教色彩,完全是智慧的实证,是人类中最有责任感、最追求智慧的人都应该也必须关心和实践的。
但是,真有一个有形的方法,叫做参话头吗?
参话头,即非参话头,是名参话头。
一些同学零项修炼结束后问老师,回家还要不要参话头?老师回答:参实相。记得一次问老师,平时要不要参话头?他回答,哪里不是话头?
四、
2000年,通过刘玉平结识了老师。当时是为了解决心理的苦恼,因为随时有对死亡的强迫性的恐惧。通过心理学解决不了问题。偶尔读到关于禅的书,知道这是解决一切苦恼的法门。但是光是读禅学书,纯是理论,还是于事无补。所以希望找到一个老师,想知道禅怎么真正解决心理问题。
第一次跟老师讨教,其余的对答已经忘记,记得老师其间介绍了参话头,当下对这个法门深信不疑,认为这个方法,可以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根根,从而放下庸人自扰的焦虑。于是对参话头心向往之。
半年后,老师在河北保定打七,我拿出浑身气力参究话头,“如何安心?”由于要破解烦恼的愿望很大,起了一些疑情。在疑情之时,老师打了香板,见到了意识清净的一面。从此,因精神困扰而十分虚弱的身体逐渐好转,心也稍稍安定。但是深层的习气毛病,诸如怯懦、犹豫、好胜等等,仍在。
后来准备出国工作,老师恭喜我,说是我锻炼的好机会。在德国做记者四年,许多事要独当一面,要见许多人,这中间转化了不少习气。我也发现,许多的习气毛病,要通过做人做事来转化。“悟”了,也要勤转习气,才有转身一路,一定不要呆在死水潭中。
从禅堂出来,最大的感觉就是,“参话头”成了一个习惯。从此不怕任何困难和挑战,烦恼正是转为智慧清净的机会。也在每当有烦恼、障碍时,都会不自觉坐上蒲团,参烦恼,参问题,无明不断脱落。但似乎也就像古时有人说的:深深拨,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
见到了意识清净一面后,仍然有许多年都耽着清净。老师一度提醒我,“你这样子会一辈子一事无成!”这是老师对我的应机棒喝,逼我起而行。后来结婚了,老师说,“你终于做了一点事”。后来发现,婚姻对我来说真是一个道场,硬是要逐渐转掉自己的贪嗔痴慢疑,婚姻才不会搞得那么鸡飞狗跳。针对我缺乏行动的毛病,老师常提醒我针对时弊写些东西,甚至常命题让我写。针对我畏缩的习气,老师要我给人讲课。讲了一些课,自觉对自己贪图清净、好胜、好名的习气消磨很大。一直要求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是完全正确,这种好名、好胜的心,让自己畏首畏尾。如今不怕野人献曝,放下自以为高贵、正确的头,敢于承当自己的丑陋,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体会,随时准备修正错误就好了。
可知老师的教化,绝不只是在禅堂抛一个话头给大家去啃。他是因人施教、应机施教的,有时赏,有时罚,有时什么都不表示,把人晾在那儿,都能让学人起疑情,发动学人内心的动力,起而行之。我跟老师十多年,细细体味与老师的一次次有形无形、有言语无言语、或温柔或激烈的交往,刻骨铭心地发现,老师随时随地在恰到好处地破学人的执,让人起疑,进而有所脱落,有所承当。
记得还是几年前,内心依然不稳,觉得老师在,是修行的一个依靠,隐隐害怕一旦老师过世,自己可怎么办?如今老师已经走了,却不再有这个担忧。自己就可以承当。是生是死,大不了都是如此而已。
如今才觉得,老师最近写的对联“长愿家国逢盛世,惟求众生得安康”,是真正学禅人应该承当的事业。如果没有从内心生起这种发心,并有所行动,那么学禅学佛并未上路,只是耽着清净或者口头禅而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