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点暗了。天越黑，就显得雪越白，所以雪花一直容光焕发的洋洋洒洒，雍容大方的落在行人的脚下。因为雪花白的纯洁，所以行人摔倒了，就只咒骂天黑，不知道责怪雪滑。我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想看清雪到底是什么颜色，玻璃中，我的眼睛，竟然那么温柔的注视着黑夜。

第一天

“医生，你在听我说吗？”委屈的战抖的声音颓丧的让人恶心，回过头来，果然，发出声音的嘴的背景是一张仿佛饱受风霜的脸，它抽搐的像严冬大雪中的一只脱了毛的鹿，让你不得不相信那种痛苦并非一晃而逝。
“我知道。”我无法让他相信我不用听就知道他阐述的故事，只好用看着黑夜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让他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他的眼泪就快要落下来了，“可是她居然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我……”
“让我们来做个心理测试吧。”我打断了他，“告诉我，你爱她么？”
“爱。”
“现在感觉受了很大伤害？”
“是的。”
“恨她？”
“是的。”
“除了恨还有什么？想她吗？”
“想。”
“都想些什么？”
“想她为什么那么残忍要离开我。”
“会想起以前你们曾经的快乐吗？”
“有时会。”
“想起的时候什么感觉？”
“觉得她在骗我，她并不爱我。”
“她为什么要爱你？”
“……因为我爱她，我对她很好。”
“所以你认为她应该像你对她一样对你好。”
“是啊。”
“所以你并不爱她。”我盯着他的眼睛，飞快的做出这样一个结论。
用惊讶来形容他此时的表情，应该再恰当不过了。他似乎从头到尾顺了一下我的问题和他的答案，也不能推导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为什么？”他终于放弃了自力更生地探索，问我。
“因为你只是在心疼你所付出的代价，没得到应有的报答。所以你只爱你自己，你不爱她。”我扬起眉毛，慢慢的让我的眼睛离开他的视线，转向窗外。天更黑了。

无聊的生物啊，都不像这雪，受宠爱受的如此心安理得。它们轻而易举的指挥了无数次摔伤与车祸，却自然有人类替它顶罪。不像我每天必须要面对的有爱情心理压力的人，把罪过推卸的一干二净，却永远不会得到我的同情。跟一个心理医生谈爱情，本来就很荒谬。每个人都在心理衡量着自己认为百分之百的爱情，病人们一直在讨论爱是恒久忍耐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还是自私霸占摧毁破坏，必要的时候一拍两散玉石俱焚。我并不歧视普通人的爱情观，只是想告诉他们，只有在分手以后，才能判断，有没有真正爱过。

分手以后，想起以前的快乐你会悲伤吗？
分手以后，你仍然留恋在有他的地方吗？

第二天

我并不是单纯因为讨厌谁或者喜欢谁而决定我出诊的时间长度，对我来说，我只在乎这个问题有没有讨论的必要。昨天那个悲伤过度的男人，今天更加憔悴了。他的脸拉的很长，悲伤显然已经混合了愤怒。纠缠让他忘记了跟我控诉那个女人的委琐，只是在问我，为什么他付出了那么多，我却说他不爱她。
“你都为她做什么了？”
“很多。能做的都做了。”
“正常，恋爱中的人都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区别在于当你们分开之后你有没有后悔。”
“……我没后悔。”
“你当然不用后悔，因为她在恋爱的时候同样为你付出了很多，只是你现在想不起来了。”
“我……”
“你自我的惯了，分手以后你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嫉恨而不是回忆，你为她做的事你一件一件都记得很清楚，而她为你做的你一件也想不起来或者说你根本不去想。你自恋自私自我自大，你以为别人都应该为了你而生存，自以为是吗？没必要的。你并没有吃多大亏，别可怜自己了，总觉得人人都背叛了你，像你这样活着，”我的眼神温柔的残忍，嘴角带着不经意勾起的笑，“真无聊。”
他在压抑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直勾勾的看着我，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如果在这个时候我给他反驳的机会，我就不叫磊露特。温柔的眼神和声音，在屋子里微颤，让这个很小的屋子空空荡荡，仿佛一座山谷。
“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你吗？”
“因为……她厌倦了我，她开始讨厌我了……”他抑制住心脏的狂跳，仍然回答了一句足可以让我讽刺的答案。
“呵呵……改掉你自以为是的毛病吧，她是因为她自己要出国学习才离开你的，看看你这副尊容，如果你值得她费劲心机只为离开你，你就不必这样痛苦了。其实她离开你跟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她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你，不是因为你……”

为什么雪还在下？目送着颠三倒四地离开医院的他，还不得不再次笑话他被雪放倒。在人前，他是个怎样的人呢？大概是理智的医生、精明的金融家和温柔的教师，可在我面前，就是个原形毕露的懦夫。责怪，只会让人强加给爱情，可伤人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你自己的为人。自我的可笑的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三天

天晴了，积雪像落满灰尘的镜子，我明明看到光泽，却反射不出我的倒影。无数的脚印从远处袭来，鬼鬼祟祟地向医院的大门靠近。为什么你不希望我知道你的来临，却让我看到你的脚印？分手了的爱情，本就是如此无奈。

悲伤、愤怒，又加了憔悴。可惜我的天职是让他认清自己，而不是奉承。

“你闭上眼睛，回忆那些曾经爱过你，但你却不爱的人。”
………………
“看到了什么？你用心良苦留住她们，但你却不爱她们……
为什么？虚荣。因为你想一直从她们身上得到爱。
她们受伤了，哭了，然后，你把她们交给你的爱，送给了别人……”
“你害怕么？明白了么？你可以这样做，别人也一样可以，她对你，就如同当年你对她们……”

他发疯一样冲出我的房间，让我的欣喜笑容鼓励他，永不回头。
雪覆盖了大地的光彩，就不该抱怨有天将要融化；而你曾经把悲伤送给别人，当悲伤降临时，你又何苦悲伤。

我杀一个人只需要三天，等到雪融化的时候，他的家属就已经歇斯底里的站在门口跟我鬼哭狼嚎的咆哮了。我虽然表情诡异，但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在什么地方。他自杀，其实是对我工作成果的尊重——这只能证明我完全说中了他的内心。对于这种成就，我想不出我应该悲伤的理由。

然而不悲伤，成为了我蓄意杀人的理由。虽然我赢了眼前这个心地善良但爱占便宜的傻大个，同伴的失误让我还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还能再次看到雪。暗夜，白雪；漆黑，纯洁。只恨雪没有生命，不然我可以让你知道，雪怎样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