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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需要伯乐的时候。所以,你必须时刻准备着,并且接受自己是个十足的倒霉鬼。你要有一笔钱,至少够你三个月的房租、餐费和交通费;你还要有一个朋友,比如老歪,他可在必要的时候给你两句口头鼓励;你有了一身西服,用于面试,如果不想花钱送出去熨烫的话,也可以用热水杯底儿压一压;你还要有一种信念,在你遭受冷遇的时候,仍然满腔奋斗的热忱。
有了这些,你终归会寻到你在这儿的一个位置,一张塑料贴面的办公桌、一台非液晶的电脑,一把凹出屁股印儿的转椅,转椅背上还写着前任主子的姓氏,例如“张”“王”“李”,这些字都没“那谁”两个字来的富有韵味。
“那谁,这是你的位子。”一个漂亮的前台文员把你带到这儿,她说话的音调过于稚嫩,可她的意思是:“嗨,这就是你在上海的位置!”此时,她真像个仙女,令人爱慕。
那谁,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找到了一份工作,把年薪20万又重新改成了月薪5000,职位从技术经理变为技术支持。这经过了一番心灵的斗争。“心灵的斗争”,多么晦涩高深的一种行为,每一个来到上海的“那谁”们都能很容易学会这一套。
本文的那谁在求职的过程中,一直在经受心理的磨难。他充满热忱的钻到网吧,像个刚刚网恋的中年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微笑着。求知网站上的职位星星般的闪耀,自觉其中很大一部分可以胜任,他把放着他最漂亮照片儿的简历投过去,胸有成竹的等待回音。他高傲的走出网吧,柜台里给他退两块钱的余额,他说:“不要了,小费!”柜台里的像看个蠢蛋那样看他,可他仍然高傲着。
本文的那谁还多次在周末挤进各大招聘会。头发喷了点摩丝,脸上抹了把润肤霜,穿着他的面试西服,兴师动众得很。他专心的看那些招聘告示,看见得也净是自己适合的职位,略瘦的他昂着头,喉结清晰的一上一下,像是看见桃子的馋猴子。然后立刻扭了扭鼻子,调整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自信表情,坐到人家桌子对面。打眼一看就是装腔作势的,但是满场的人都这样,桌子对面的人家也是,人家瞄了几眼简历,问期望薪水,问优点缺点,然后说:“好的,有消息通知您!”人家始终没怎么抬头看他,像是装腔作势的害羞着呢。
自此之后,那谁不再敢离开手机,害怕错过什么面试通知,这个手机像是他安插在这个城市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轰出一个城市的缺口,向他展现出一个光明的前进方向。但也许,他没有正确掌握这个城市的要害,炸弹极少发挥作用。要么是在他撒尿的时候接到电话,差点把他尿憋回去,接听后却是保险公司招保险代理。要么是他花两个多小时、转三趟车、手里捧着地图、问十二次路,赶到某个面试地点跟人谈上不到五分钟,人家就说:“回去等消息。”然后人家看他背影,像看个半吊子。
那谁,经受着心灵的煎熬。
他像是一只气球,被谁吹口气,就涨满着飞上了天,可转瞬,又被谁放了气,“倏的”降回地面,缩成一团。那个谁也不知道跟他这个“那谁”有何关联。他前一天,鼓囊囊的;后一天,可能就皱巴巴。他前一天,在镜子里看自己气宇轩昂;后一天再看就猥琐不堪。他一丁点一丁点的降低自己的定位,仿佛口袋裂了小口子,不多的财富一丁点一丁点的掉落出来,掉的他心疼。可他总能听见那串会唱歌的钥匙,看见明晃晃的他家闺女大妞儿挂的小铃铛,他是大妞的爸,他得留在这儿。
那谁,偶尔会找老歪出来喝酒,都是老歪掏钱,那谁也不谦让。作为朋友老歪已经相当合格,他每次都和那谁一起喝高,一起发牢骚,一起咒骂上海。他说,我老婆在外面有人,我在外面也有人,我们就是法律上规定的搭伙过日子;他说,你比我强,有严俊俏一心一意的对你,还有个闺女,你有未来,我没有。老歪是个仗义的朋友,他的酒后吐真言每每让那谁充满了尊严和幸福感。
我们总喜欢面对这样一种局面——有些朋友过的和自己一样不好,甚至过得不如自己好!
我们的幸福感,往往因此而被确定。
4
“位置”和“位子”始终是来这城市打拼者的矛盾,只要他们能够调和,就总能暂时落下脚。那谁,一个多月后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当然不是他自己本该有的位置。毕竟他有了间房子,照常上下班,在地铁里看免费的报纸,不说话不会有人发现他还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有什么痛苦。
暂时,那谁不得不满足,下班的路上,看见满城的灯火,跟宁夏白银的不同,他仿佛觉得这灯火是属于他的光明。
那谁给媳妇严俊俏打了电话,说:“严俊俏,找到工作了,慢慢来,会越来越好!”
严俊俏也说:“嗯,慢慢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严俊俏虽然是那个把他拐到宁夏的女人,在这方面神通广大,可其它方面却像是条跟在他身后的没有主见的影子。他站,严俊俏也立着;他走,严俊俏也跟着行;他哭,严俊俏鼻子酸;他笑,严俊俏眼角露出笑纹儿。所以他说会越来越好,严俊俏也很赞成。
他喜欢他的女人如此。他热爱这样一种身后跟条女人影子的生命!
生活不见得会越来越好。可至少结果没有出现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只能想未来总是好的。
那谁,操着西北口音开始了他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天气转热,他不得不把西服脱掉了,换上了一件小立领的暗条衬衫。
“人家洋气的都时兴穿这个!”严俊俏在白银市百货大厦买回来这件衬衫时,兴致勃勃地说。恰逢那谁刚剃过一个寸头,所以换上新衣服,那谁看镜子里的自己像只穿着暗条衬衫的乌龟。严俊俏昂着头为他整理衣领,他看见严俊俏老了。
开始在上海工作的那谁,在之后重要的日子都会特意把这件衬衫排在日程表里,排的很科学,不会连续穿几天,也不会错过任何一次重要机会。这些重要机会,是上面来人开个会,是出门见个客户,是和老歪夫妇吃饭。也不知道大家对这件衬衫的反响如何,只是部门里面常常冒出来几个黄毛丫头说:“嘿,大哥今天帅呆了,嘻嘻!”最后那“嘻嘻”两下意味深长,不知何意。
那谁爱说话,或者宁可说是表现的爱说话。他总跟人开玩笑,爱掺和那些小年轻们的讨论,爱逗那些部门的小姑娘前仰后合的笑。他还背熟了挺多公交线路,故意给要出门的人指路。这种刻意为之的交流,让他觉得他在逐渐融入这个城市。
他的口音常常引来一些同事或者客户的兴致,他们总说:“让我猜猜你是哪儿来的?”话语中充满着对他的调笑,可仍然是那谁所期望的人与人之间的热闹。
“嗯,给你三次机会,哈哈。“那谁心里挺厌烦,可表面上总这么说。
“河南?”
“不对,哈哈”
“山西?”
“还不对,最后一次机会了啊,把握好,哈哈。”
“嗯——,甘肃。”
“唉,正确答案与你擦肩而过!哈哈。”那谁腮帮子笑得有点酸,坚持把最后一点儿幽默搞完,场面上已经做得相当到位。“真他妈笨”那谁心里最后总要来这么一句。
总之,关于工作就是这么细碎无序的开始了,此时的那谁充满着激情,他想自己已经推开了一扇大门,只等着把这门内的物件一件件写上他自己的名字,就像他在白银市当副厂长的签名,龙飞凤舞、洋洋洒洒的他的大名。
只是目前,并不会有太多任务分给他,领导准备以培养新人的态度培养他,比他小三岁的领导喜欢拍着他肩膀说:“嗨,慢慢来,有困难就说!”
每次一被拍,那谁都要歪一下肩膀,是被拍的那边歪下来,而不是抗上去。所以领导心满意足的走开,他感受到了自己应有的威严。
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谁装出来的,如果是卧薪尝胆也好,可如果是逆来顺受呢?就连那谁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的真实个性,所以他也说不准。他心情好的时候,这动作是能屈能伸;心情差的时候,这动作是窝囊软弱。无论心情好坏,他都有大把的时间唱《国歌》,下班后的晚七点到睡觉前的晚12点,他不断看一些古装电视连续剧,广告时间就唱歌,唱着唱着就觉得无聊。有时候也读读专业方面的书,读出神的时候也有,但更多的时候是读着读着就无聊。
无聊,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儿!
那谁,在深夜里,仿佛听见自己的身体里有了“滋滋”的动静,听来像是一些属于这个城市的芽子生长的声音。
(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