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那会儿,我们正年轻(柯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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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演员覃琨告诉我,2005年在少代会上,在等待和中央领导拍照时,她的位置正好排在杨立伟边上,于是她对他说:“我是非常崇拜你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你想不到的秘密:那就是:你是2003年飞天的,可我在1958年,已经到过月球了。”杨立伟看着身边这位上了年纪的阿姨很严肃,不像在开玩笑,不禁张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站在后排的知心姐姐卢勤大笑起来说:“她说的绝对是事实,我可以作证。”一时旁边所有的人也都愣住了。于是卢勤缓缓说道:“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先队员呢,儿童艺术剧院就演出了《飞出地球去》(剧照见后图)。覃琨同志是主角,也是乘着火箭,直达月球,还见着了嫦娥——可把我们这些小观众看疯了,散了戏,都不肯走,谢幕谢了无其数……”“每场都是十四五次。”覃琨补充道。
于是全场啧啧称奇:“真的呀?”“那时就演了这样的戏?”“怎么会?”“怎么想起的呢?”“好好超前耶!”——最后全场大笑。
听到这里,我也哈哈大笑起来。是呀,怎么会?是怎么想起来的呢?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那时,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刚刚上天,全国人民意气风发——一天,一个天文学家找到我,说是想写一个飞出地球去的剧本,要和我合作。我大吃一惊!以前说过:因为从小迷恋文学,我的数理化学得一塌糊涂,离开学校多年,仅有的一点知识更是早就还给老师了。于是我立即拒绝。可天文学家百折不挠,找到儿艺的领导。领导找了我去,我说:“我对天文一点不懂呀!”天文学家说:“我懂啊!”“不懂可以学嘛!现在全国青少年对卫星着迷得很,纷纷成立天文小组,我们正该把他们的兴趣巩固和提高起来嘛!”领导毕竟是领导,高瞻远瞩,一锤定音。
于是,我只能接受任务。接受了任务怎么办?就得干!怎么干?学着干呗!没说吗?那会儿,我们正年轻!王铁人早就说了嘛:“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于是,就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学习。每天天文学家给我上课,口讲不算,还实地教学,上天文馆,图书馆:地球在宇宙中的位置,地球和月球的距离,怎样飞出去?要克服哪些困难?失重的现象什么样?火箭在途中会遇险吗?宇航员可以出舱吗?不但要了解太阳系恒星系还得重学爱因斯坦相对论——真是学惨了!可是下学校,到少年宫又是那样有趣,孩子们真是胸怀天下、壮志凌云,勇敢得不能再勇敢,可爱得不能再可爱!
“你们怎么敢想飞出地球去呢?”
“卫星上了天,下一步必然是载人火箭上天。”
“那不是科学家的事吗?你们这么小,能做什么呢?”
“我们都十三四岁了,还小吗?科学家也不是天生的。看,我们航天小组不正在做火箭模型呢吗?”
可也真是,看着这些小组一个个写的计划、决心书;做的规划和模型,我常常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不但比小时候的我有知识、有志气,而且比当时的我想象力丰富又敢想敢干。就是在他们异想天开中我们决定戏的主线是少先队员要乘少先一号火箭到月球筹建少先城。因为从他们的七嘴八舌中知道他们对失重现象特别热衷,我们也认为这可以成为必需场面和趣味情节,于是我们专门加设了一个幼儿角色,让他偷藏进了乐器箱,在火箭运行途中开箱时突然飞出,(因为要建少先城的队员们决不可能没有失重的知识和准备)使得全场观众欢呼雀跃。为了他们一定要让队员出舱又专门设计出火箭中途遇险;而为了他们非要在月球上和嫦娥见面不可,我曾怎样辗转反侧、苦思冥想才合理了这个情节啊!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田汉同志来看演出时的情景:他是那样高兴孩子们的强烈反响,有时不禁用手捂住耳朵笑:“你们的观众原来是这样的!真是震耳欲聋啊!”却一次又一次地说:“他们真热情、真可爱啊!”可当嫦娥出场时,他一下子严肃起来,对我说:“这不行!再浪漫也不能失真嘛!嫦娥毕竟只是传说……”我说“您别急,往下看,您再往下看!”当他看到嫦娥唱完“应悔偷灵药”后自报家门说:“我是国家歌剧院的演员,为了迎接你们在此专候……”时,他又那样高兴地大笑起来说:“这就好,这就好,太聪明了,真是太聪明了!”
田汉同志是国际知名的大戏剧家,又是中国剧协主席,不言而喻,他的鼓励对那时年轻的我们的作用有多大?特别是在沸腾的演出现场。戏进行时,全场观众不时起立鼓掌,小德德失重飞起来时,全场大声欢呼,大部分孩子离座奔向舞台,迟迟不肯回座位。戏演完了全都不肯离开剧场,幕谢了一次又一次,孩子们就是不肯走,于是演员们在台上喊:“月球上见!”孩子们喊:“不见不散!”再谢幕时演员再喊:“月球上见”时,孩子们却喊:“火星上见!”这样再谢幕时演员也喊:“火星上见”了,可孩子们却又进一步喊起了:“星星世界见!”——于是我们不但把谢幕词改了又改,还把戏加了又加,最后一场不但加了一个从火星赶来参加月球建立少先城盛会的宇航员,还把他设计成剧中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同学。老爷爷和老奶奶早已是白发苍苍了,而他却四十开外,正值壮年,为的是形象表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且在演出几十场后,干脆把剧名也改成了《飞向星星世界》——
现在的人,恐怕很难想象这样的创作了,它不但是货真价实的集体创作,而且是孩子们在引领着推动着我们创作,最后大家决定剧本要写上执笔柯岩、子友,说的是:总得有个对社会负责的人嘛!实际只不过是因为孩子们太爱这两个从善如流又实干苦学的家伙了。从善如流前边已经说过,苦学呢,我的笔记密密麻麻记了几大本,密密麻麻的不仅是字,还有各种各样的图、画和奇奇怪怪的公式。如果一旦遗失,被人捡到,大概不是送到天文馆,就会送给北航。因为即使够不上研究生的边儿,至少也顶1/3个本科生。子友的本子呢,则满是什么主题思想、最高任务呀,什么人物塑造、性格冲突啊,什么必须场面、环境氛围、高潮、低潮、尾潮,甚至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与布莱希特体系之异同等等等等,绝对一个戏剧学院出身的高才生。实干就更不必说了,我俩不但从早到晚跟随导演演员,须臾不离地与之耳鬓厮磨;挑灯夜战时,更是耳提面命,最后干脆披上一件军大衣,和衣躺在景台上,以便随叫随到、来之能战,还得每战必胜:合理不成他们的奇思妙想,改不出好情景、好情节、好氛围——就别想藏到月球里(景片堆里)小睡片刻。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困死活人!好在那会儿,我们正年轻!
但是,演出后,一切都得到了补偿,不但剧场效果出奇热烈,而且演出后,我们收到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观众来信,个人决心书、中队计划、小队誓词——孩子们纷纷表示要学习剧中人一辈子献身科学,为国争光,为人类争气,要当宇航员,飞出地球去,飞到火星去,飞到星星世界去!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老前辈田汉先生已仙逝多年,我和子友也都重病多年,连当时《飞向星星世界》中的主角,饰演少先队中队长的覃琨也已七十开外,当年十三四岁的少先队员也都年逾花甲,飞出地球去的夙愿只能让杨立伟和比他更年轻的一代去完成了。可是我们毕竟年轻过,我们曾经和我们的下一代一同梦想,我们当年的科学幻想剧在半个多世纪后,一一变成了现实:杨立伟飞出了地球,翟志刚在太空出了舱,我们2008年上天的火箭就叫做“嫦娥号”。当年的少先队员全都完成了他们的诗意、实现了他们的誓言吗?究竟有多少曾参与了天体科学研究,参与了火箭的研发和建造工作?我们无从统计;但是那一代少先队员一定曾是祖国各条战线的主力军,为中国的腾飞贡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他们从小就是那样地胸怀天下、壮志凌云!
我们有幸和他们一起梦想,一起飞翔,一起战斗过,我们热爱他们,为他们而骄傲——
那会儿,我们正年轻。
那可真是年轻,真是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