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饭来了,他的还没有。于是……
跟保罗一起旅行是一种难忘的经历。保罗是个调皮的人,在各种场合他都最先逗大家笑起来。
如果说幽默感对每个美国人都携带了一点,那么保罗的幽默,没有任何居高临下。他永远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从他小说中那种对东方的关切,对世界并非是为美国或英语或欧洲世界观而建构这点,就能清晰地看出来。我跟他说,我觉得他已经是新一代的大师的典范了。
但他自己永远是谦虚的。
据他讲,《发条女孩》稿件交给代理之后,代理认为没什么希望,美国人不熟悉泰国,不熟悉亚洲,不熟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非美国文化的地方。卖了一段时间总也卖不出去。他急了,干脆开了这个代理。而后来的代理则取得了成功。他在小说的后记中写道,他不知道这本书怎么能红起来。这点跟刘慈欣的一个访谈差不多。大刘也曾经说,《三体》前两本出来之后没什么反应,他只好硬着头皮,想尽快有始有终地把这个系列搞完。没想到,第三部完成之后书火了起来。保罗自己总结成功的原因是:小说写出了当代大家关注的“重大问题”。《三体》何偿不是因为涉及了重大关注才这么吸引读者的目光?

跟陈奕潞、高寒凝、吴岩等中国作家合影
谈到自己的创作成长,保罗认为,美国的科幻领域有传帮带的习惯,无论是老作家新作家,之间都关系良好。互相提携。他们不会象其他门类或主流作家那样相互不管不问甚至相互拆台。
在保罗的创作早期,也参加过作家班,在作家班和科幻活动中也跟一些老作家见过面。象威廉·吉布森、罗伯特·索耶等,都在他创作中给过积极鼓励。要不是吉布森看了他的稿子说“你能写作”,他也不会放弃干得很好的工作而专攻创作。
保罗生活在“很小的城市”。他说,他的城市总共不到一千人,“那不叫城市,就是个农村”。
在这个小小的村庄中,人们相对保守,对外面的情况不想探索,但相互之间发生点什么都一目了然。“从小,我就想走出去,走出这种文化。”上大学是他出走道路上关键的一步。那时候,他要选择一些最难、最奇特的东西去学习。小城市人叛逆者的心理真的很微妙。其实汉语不是他的首要选择,但阴错阳差,汉语成了他的发展方向。他参加普林斯顿周质平老师那个班,到北师大访问学习。毕业之后,他在云南北京等地的中国公司工作了两年。在讨论这段经历的时候,他说他获得了许多。“在美国我们都朝这方向做事,而在那里他们朝相反的方向!”他跟帕特谈得兴致正浓:“你能想象那种感觉。”
但他随时随地都在观察,都在体验,不是有意的,不是为当作家才这么做的,他就是这么面对生活的。他谈到一次他跟太太到印度旅行,出门前选择了最便宜的旅馆,结果入住之后发现没有暖气,一晚上我们两个只能紧紧地抱在一起,但这样也无法让各自暖和起来。第二天他们决定,要到好宾馆去。这是他们从学生生活走向在业者的转折。这之后他们知道,不再用象学生时代那么省吃俭用地旅行。
“印度是另一个世界,跟中国、泰国又不一样。”他回忆着,继续讲。
谈到他小说的发生地泰国,他说从没在那里长呆过,都是看资料之后写的。但他去那边玩过。那一次,在飞机上就我跟一个中国人聊天,我们一会中文一会英文,谈得很投机。我们都是老外。到达目的地住下之后,那个中国老兄过来说,有空吗?干脆一起出去走走?“我说好。我们出门打上一个出租车。刚开车,这个中国人就开始向司机买毒品!天。旅行中能发生太多的神奇事情!”

帕特和保罗,都是作家班的热心参与者
我很好奇美国作家怎么写作?你有一天的工作计划吗?写多少字?你们相互交流吗?我的问题直截了当。保罗说,在美国,科幻作家之间的关系好到大家可以相互到对方家里住。有时候,为了创作,十几二十个作家会集体租一个公寓,大家分散到各个房间中去写。休息的时候相互在活动室见面,那时候每个人都在说自己写了多少,创作思路走向何方,这种共同创作,是一种积极的相互激励。在其中的人不会怠慢自己,一定会设法赶上其他人,要尽快写出好作品。此外,这种相互的讨论,也给创作许多新的发展线索。
谈到共同创作,保罗和帕特都指出,作家班对新作家培养起着积极的作用。我说我在北京也搞过类似的活动。最早,詹姆斯·冈恩还在成都带领中美作家用王晋康老师的《生命之歌》做过尝试,看作家班模式是否能引入中国。但当时的情况是,没有取得好的成效。保罗说,这个做法是错的。作家班的最重要的法则是,同等水平的作家相互切磋,才最有价值。跟外国来的,或者跟成功的作家讨论,对新作者无益。因为只有同等水平的作家才会碰到同样的创作问题,在人物、构思、情节等方面碰到相同问题,在面对代理人、出版社和读者等方面,他们的相互经验最能给对方启示。如果想要引入名家参与,名家跟其他人一样的认真看作品,然后排队等发言,他可能最后一个发言,可能谈许多颠覆性的观点,但他只是自己一票。每个作家班的参加者的相互批评,才是让作家发展的最好的推力。
《发条女孩》,其实就是作家班的产物。在那个作家班上,每个人要求上交作品的前50页,大家相互阅读。然后,会有两个人将你的整个作品读完。相互这样的交流,给作品上档次上等级。“前五十页能感受到你这个人的天才和故事的可能吸引力,而美国编辑常常也只是看前五十页来判定作品。但不能光讨论五十页,因为有的人只能写好五十页,后面的一塌糊涂。”

限量版500册中的一本书
保罗是当今被估价最高的美国作家之一。他不但长篇写得好,短篇也多次获奖。这次在日本,他的小说就获得了短篇年度最佳奖。跟去年的长篇获奖一样。目前,他正在从事两个不同方向的创作。
第一个方向还是为成人撰写的科幻作品。他的下一部作品将“不那么科幻,有些奇幻色彩”,而作品的背景则是20-30年代的上海。虽然他的主人公是西方人,但大家能够想象,多种力量在上海那样的冒险家的乐园交织呈现会是多么紧张和刺激。保罗将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世界我们会拭目以待。
保罗创作的第二个方向,则是撰写青少年科幻。他坦诚地承认,跟中国一样,如果你写青少年阅读的作品,销量会多少倍地超过给成人的作品。但青少年作品有自己的特点,写起来要考虑很多不同的问题。他在这方面似乎也驾轻就熟。我说,我为了《科幻应该这样读》,常常会到中小学去给孩子们讲课,而每个学校看到的现象极端不同。一些地方孩子们从来没读过课外书,另一些地方则正好相反。他说美国跟这个情况一模一样。还讲了不少在不同学校跟孩子们打交道的故事。这些故事让从来没写过这类作品、没进入过学校的帕特感到非常惊奇和有趣。
恰恰是在两个方向上的发展,使保罗的未来无法限量。而出版社在他身上也极尽挖潜的能事。他赠送给我一本书,是仅仅印刷五百册的签名限量本,我觉得已经相当珍贵。但他赠送给日本邀请方的另一本书,不但装潢讲究,还有一个木头盒子装载。我问,这个印了多少册?他说:“只有100册。”这是绝对的珍藏本。

站在太阳之塔下面微笑
在整个日本之行中,保罗最震撼的行动,是当我在名古屋女子大学讲演中突然用中文向我提问!在场的日本观众都惊奇得掉下眼镜。原来这个美国科幻大师还会中文?而且中文讲得那么好!
为了不让更多其他周边的人尴尬,每当他用中文跟我谈话的时候,我都会立刻用英文回答。除非这个谈话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保罗的中文赢得了日本学者和读者的刮目相看。巽孝之教授还把这段故事写进了整个国际会议的花絮。
保罗听说我在中国也做科幻教学,就不断跟我切磋相关的经验。有一次我跟多尼在火车上聊,看他在日本怎么讲科幻我在中国怎么讲,他听到我们又开始讨论教学,马上从座位上下来到我们这边加入谈话。他还给了我很多如何开始写作的很好的建议。他希望我们有一天在中国再做作家班的时候,他也来帮忙。
“我说的是真的!”他这么告诉我,眼神中充满诚恳和期待。
跟包罗一起走的11天,是快乐的11天。期待北师大的校友早日返校,我们会用隆重的礼仪迎接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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