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若梅

 

 

 

    他的骄傲是于骨子里慢慢渗透出来的，就像晨光，亮丽，却不刺眼，讨人满心的欢喜。

　　他是农村孩子，却又自小远离农村，跟随父亲在昆明生活，直到初中毕业。他的优异成绩，他的干净笑容，他的潇洒投篮，他的流利普通话。于小镇中长大的我们来说，自有一种惊羡和遥远。在我们眼里，他的骄傲合情合理。

　　高一，我和他同班，却总是远远地隔着，不曾有过交流。后来的相熟，还是因为她。

　　她叫红，是我的顶好朋友，不漂亮却很气质。他用几首稚嫩却滚烫的小诗打动了她。但是，俩人并没有花前月下，倒是我们仨常常于校园里四处招摇。

　　我算是"一叶障目"的那一叶吧。是朋友，牺牲点精神也应该。

　　三年时光，就像一个短句，我没来得及等句点圆满，便提前溜了。就此开始我的打工生涯。

　　关于他们的消息不断传来。他和红双双落榜；他拒绝了父母在云南给他谋好的职位；他的父母极不喜欢红，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交往；他的骄傲与坚持，红的坚忍和执着，打败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和红结婚了，他的父母没参加婚礼，只扔下一句话，永远都不会接受红这个媳妇，便回了昆明。

　　周围的同学朋友都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因为，有乡下习俗说，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长久的。

　　这之后，关于他们的消息，好像忽然被一阵风吹走了。我一直担心那句俗语被应验。

　　及至到五年后的春节，我见到了他们的人，才放了心。我闯进他家时，他正在挖地基，太阳红的脸上淌满了汗水。她正在给两岁的女儿梳小辫子。午后的阳光洒在院子里，好一幅温暖详和的画面。我拉着他们看了半天，别是一番心酸滋味。岁月过早的改变了他们的样子。他瘦了，满脸沧桑，地道的农民气质，当年的骄傲与潇洒已荡然无存。她胖了，身材全走了样，皮肤也糙了黑了，却相当的贤妻良母。

　　等聊起这些年的艰难。他只谈红的苦和累：从婚后的一贫如洗，省吃俭用，包荒垦地，拼命劳作，到红的频繁流产，村人的耻笑，父母的冷嘲热讽，及至到女儿出生的慌乱和为难。我四处打零工，红一人带孩子在家务农的辛苦。攒钱的不易，盖房的艰难。红从没埋怨过。甚至，我母亲因她没生儿子，而对她百般刁难，她都坚忍着。她说，他们迟早会认她这个媳妇的。这几年来，红没用过化妆品，新衣服也没添几件。红添的只是眼角的皱纹和太阳斑。红的坚忍和坚强，像苦难本身，让我懂得了珍惜、坚强、乐观和宽容……

　　我拿眼去扫坐在一边的红，她静静地笑着，身上的母性气质更见卓然。

　　我感叹，真是不容易啊，当年的你那么骄傲。他笑了，我现在依然骄傲呀。以前的骄傲是形式上的，不过爹妈给的。现在的骄傲是内心的丰富，我自己挣来的。大家都说我和红熬不过两年，准离婚。看现在，我们女儿都有了。说着，他自己嘿嘿乐了。

　　我也笑，想，他的骄傲必定是逞强出来的。一个男人，被生活所迫，哪有闲情心生骄傲呢。

　　这一别，又是一年。再见他纯属偶然。

　　那天下雨，我由老家回郑州，在路边等车。见一辆破二八自远处冲了过来。等它近了，我方发现是他。他的自行车后架上放着电钻工具，想必是赶时间，他把车骑得飞快。他没看见我。雨水被滚动的车轮带起，溅脏了他的雨衣和裤脚。雨衣里的人，目不斜视，嘴巴微张，一种知性骄傲自沧桑眉宇间飞起，随着雨水一起淋湿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