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陈列的艺术尝试
蔡昌林
关于本文的一个插曲:
本文是笔者受陕西省文物局指派,为扶风县博物馆的铜镜展做陈列艺术设计之后的一篇总结论文,当时省文物局负责这个项目的是博物馆处的张礼智先生,他曾和我一起为此多次去扶风馆,所以此文写好后首先发他征求意见,不久收到收到他的来信:
昌林:
稿子看了两遍,无可挑剔。起码在下面两个方面给我启迪或共鸣。
写作的文风。这是个不仅在博物馆学界而且在历史、考古、文物界让人颇感困惑的问题。我觉着当那些老先生、老学究们板着面孔津津于“学术味”的时候,文章的生命也基本上就在生的同时而死亡了。为此,我曾在不同的场合阐述自己的看法和忧虑:文章不要生活吗?文章不需要文采吗?回答是肯定的,但人们照旧按已有的方式,并乐此不疲。所以读你的文章,使我产生强烈的共鸣。在正统的学究看来,前面三段似乎是离题的,但他们怎能知道,这种把读者引入一种适宜的氛围的点睛之笔,才是文章的要法。当那些充斥着判断句的八股文被长期束之高阁,甚至被送进纸浆池时,学究们死也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文章对陈列设计方面的总结给我以很大启发。说实话,我对陈列艺术没有太多的理解,只是近年来因工作之故,接触了不少的陈列业务,虽然因此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终因艺术功底几等于零而无长进。这是我在写《县级博物馆研究》一书中有关章节时极感苦恼的事。你的这篇文字,我在书中肯定是会有所吸收的。届时尚望不吝赐教。
理智 1992年9月8日
注1:理智,西安半坡博物馆馆长张礼智研究员的笔名(2003年之前在陕西省文物局博物馆处负责地县博物馆管理)
注2:本文原载《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2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年版,不出礼智先生先生所料,文中前三段在当年刊发时果然被审稿人删去。
铜镜陈列的艺术尝试
《扶风出土的历代铜镜陈列》正式开放了。看着那蜂拥而入的观众以及那些不同层次,却又都对这个陈列表现出极大兴趣的来宾,(图1)不由得回忆起十年前来这时考查时的情景,那是在改革初期,我和另一位同学为写毕业论文去西府各县考查文物古迹及民间美术。当我们步行到扶风县博物馆时,受到了当时的馆长罗西章先生的热情接待,他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们介绍了那里的青铜器,并一直陪我们看完了陈列。当时的陈列尽管很简陋,但那纹饰奇美的青铜珍品,令我们激动不已!当得知这里的青铜器数量比有的省博物馆还要多时,我们深为震惊。

图1 铜镜展开幕式现场
然而,也恰恰是这次,罗馆长讲到,这个博物馆的门票虽然只有两分钱,但仍然门可罗雀,而且有乡下来县城赶集的农民看完之后还大骂上当。这件事,给我的刺激很大。能怪那些老乡愚昧无知吗?可进博物馆的本身说明他们还有精神文化享受的需求。对于那些温饱问题还未解决的农民来说,我还能苛求什么呢?我似乎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更可怕,那就是精神文化的饥荒所造成的麻木!
此后的多少年里,我常常为我竟然能看到在那生我养我的周原上,在那我小时曾挖过野菜洒过汗水的黄土坡上竟有着如此深厚的文化积淀,在那我认为是看惯了、迟钝了、并以为是僵化了的父老乡亲中、竟不乏创造着震撼人心的艺术作品人材,在我为此而感到自豪的同时,也为我家乡西府那封闭的文化状态而心焦。
十年过去了,我又一次来到扶风,这次是应省文物局博物馆处之邀,为扶风出土的铜镜陈列担任形式设计。这的确是一个还愿的机会,值得庆幸的是,十年的改革,不仅带来了博物馆事业的长足发展,更重要的一点,从省上的部门领导,到地县从事文博工作的同志和行政官员,都意识到:博物馆的优势,不仅仅是藏品的数量,而陈列的质量及艺术水平,更是提高知名度的重要一环。这种观念的更新,给了我搞好这个展览以极大的激励。
我们决心利用有限的资金和空间,将它搞成一个有特色的展览。
作为一个县级博物馆的专题陈列,这个展览面临的主要困难有三点:一是资金少,二是展室空间不理想,三是文物的形制、体量变化不大。这种专题陈列的总体设计,涉及到历史、考古、美学、艺术心理学,技术美学等相关学科以及视觉传递、平面构成、立体构成、色彩构成等现代设计理论。我试图从解决以上问题入手,将这个陈列搞好,按常规,这样一个专题展,要达到一定的水平,在展室环境,展柜设施、灯光照明都现成的条件下,布展经费最少也得八九万元。而实际上该馆包括展厅建筑维修、展室装修以及展柜制作,照明设施、宣传品印制等在内经费仅四、五万元。要解决项目多、资金少的矛盾,唯一的办法是分出轻重缓急,将重点放在营造整体环境气氛和柜内形式设计上;在陈列艺术设计上动脑筋,在材料的选择上下功夫;从简化工艺做文章。争取用较少的钱办较多的事,让有限的资金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铜镜展的陈列室,是扶风县城原城隍庙建筑群中的七间东厢房,室内长24米,宽4.5米,中间有六根歪歪扭扭的柱子,地面坑洼不平,在出入口两个门中间.还有五个传统的木格窗,尽管安装着毛玻璃,仍难以防止下午太阳光造成的眩光。为了在现存古建中搞出现代化的陈列,首先应该对陈列室内部进行装修,给观众提供一个参观的良好环境。为此我们在室内装修中作了四个项目:一是木龙骨格栅式吊项,钉三合板,花钱不多,却又和古建协调,在古色古香中透出现代感.二是做水磨石地面。三是将室内柱子用三合板包成整齐划一的方柱体造型,外贴白色壁纸,使之淡化成为展室空间中的六个立体构成元素。四是在窗子上加了与建筑造型协调的窗帘盒,挂上面料比较厚重的落地窗帘。这样,才把一个相对满意的展室环境营造了出来。
展柜的设计,考虑到既能使之满足铜镜专题陈列需要,又能适应其它文物的陈列,同时还必须兼顾文物的安全、造价低廉以及市面现有材料的规格诸种因素,经过权衡,按照室内布局和展线安排的需要,设计成高2.4米、进深70厘米,长度分别为4米、6米的二组四个展柜。展柜前面的玻璃封死,侧开门,中间用三个造型隔断,既是异型展牌和马面柜的位置,移开后又是进入展柜的入口。文物进柜后除了锁住侧门外,还可将隔断和展柜锁在一起,强度、安全均得到进一步保障。根据人体尺度,展柜前面的高度分割为:距地90厘米至2.1米处为玻璃面,上面30厘米为灯箱部,在灯箱的日光灯下,安装珠光玻璃匀光,柜内的照明度得以保证。展柜的背板,用单元块的组合,既方便了布展,又产生一定的视觉美感。从实际应用的效果来看,这种展柜,对于地县博物馆,还是比较适用的。
这次陈列的基本文物展品——铜镜,其形制大多以圆为主,又基本上呈平面状,如何解决这些大小略有不同,但都基本呈圆形的铜镜在陈列组合上通常总是显得叠床架屋的难题呢?我们将这些铜镜纯粹看成是需要表现的一百多个大小不同的圆面,而这些圆面具有曲线美的特征,要表现这种曲线美,必须用一种能与之相衬托,相对应的形式,这样,问题一下子得到简化,我自然地想到了“方”的形式,因为它简洁、严谨、平静、单纯,更具有现代感。这样就得找到突破点,决定用平面构成的基本原理,采取平面分割的手法——格子制度,即用一种大小相同的方格块,将不同大小及形状的铜镜、辅助陈列、说明词、线图、照片统一起来,形成一定的组合,全部固定在后背板上,而在底部,代之以同样大小间或出现的坡面台.整体地看,它是由相同板块成几何级数和一定的排列秩序所构成的方,而铜镜只是在这些方的统一之中产生了变化的圆。它们构成了一种完美的形式组合,产生了方圆,点面、线面、曲直、主次、繁简、疏密等诸多的对比,包含了构成艺术美的秩序、节奏、变化的全部要素。这种形式,正好是铜镜陈列所需要的.同时,由于将文物和所有的展示信息全部置于立面之上,体现了现代环境设计理论倡导的“一切为了人”的原则,使观众不用弯腰就能参观展览.在布局上,注意留出气眼和疏密聚散,以调整视觉疲劳。而且由于这种分割,使视线在水平连续中因分割而产生段落,既有固定作用,又是一个有秩序的装饰,产生了一种具有现代形式的整体美,达到了出新的目的。这种设计还简化了制作工艺,提高了精度,缩短了制作时间。

(图2)(图2格子制度的运用)
以往的铜镜陈列,主要展示的是纹饰的一面,但对其功能及镜面表现不够,以致许多缺乏这方面知识的观众看完后还不知铜镜是怎么使用的。这个陈列中,除了在辅助展品中增加了“女史箴图”中有关铜镜的使用图示外,柜内设计利用马面柜的伸出部分,将几枚精美的铜镜镶嵌在1厘米厚的有机玻璃板上,使观众能从前后两面看到铜镜的图案和镜面部分,并可从那时隔千年仍光亮如初的镜面中照出自己的面容,自然而然地明白了铜镜的使用功能。
(图3 展览结尾的处理)
结尾的处理,考虑到地县馆对陈列新工艺的需要,借鉴影视表现手法,用一组由十一面不同时期典型铜镜和一段唐太宗关于镜鉴名言的透明照片组成灯箱造型,采用程序控制电路,按时代顺序依次频闪,最后开全,将这个展览的主题点出,从而使观众的情绪再次掀起高潮,流连忘返,印象加深.为满足部分观众对重点铜镜纹饰的研究需要,选择了有代表性的12种纹饰拓片,装裱后陈列在柜外6个方柱体造型之上,让观众能清晰地看到这些纹饰。
整个展览的色调处理,用同类色在明度上出现黑白灰三个层次相互交替,将格栅吊顶、展柜、窗帘以及柜内的基础台、背板、单元块全部统一在一个褐色色调内,从中寻求变化,因而造成了一种和谐的气氛。
为了使这个展览从一开始就产生冲击力,我和理智先生构思出“精品荟萃,一览铜镜千年兴替;纹饰奇美,映照西府百代文明。”的广告词,并以此作为展览招贴。
由于扶风馆同志的努力,由于省博物馆处的支持,也由于施工单位的配合,这个展览基本上达到了设计要求的效果,受到各界的肯定。由此感到:只有深入的设计,才会有理想的效果,这次展览的安装阶段之所以比较顺利,就是因为在设计时,每个镜子的位置,每件辅助展品,都是严格推敲后在图纸上确定了的,因此,在最后布展中,较少出现返工,而且也缩短了进度。
我体会到;作为一个陈列设计师,应不断吸收相关学科的最新成果,时刻保持创新意识,才能在博物馆的文物与观众之间,架好这座艺术的桥梁。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展览,同所有陈列一样,仍存在着某些不足,中间也走过弯路,这些只能在以后的陈列中去弥补。庆幸的是,作为一个西府人,我总算是为家乡偿还了一个十多年来经常萦绕的心愿,我期待着,在我的故乡,出现更多更好的博物馆,出现更多更好的文物陈列。
1992年8月27日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载 《寻源觅真——蔡昌林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14年10月版,文论篇,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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