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16日
星期五 晴
镰刀割麦成往事
荠菜充饥变佳肴
来秀团家赶礼的亲友们陆续走了,我们开始了自由活动。
山坡上,妻拿着一个生满黄色铁锈的镰刀头,在树根之间、岩石凹处挖起一块块碧绿的青苔——其中也有细嫩的野草——连同沙石、泥土一起,装进女儿提着的塑料袋里。
我估计,这个没有木把的镰刀头扔在秀团家的墙旮旯里,已经多年无人理睬它了;今天它派上了用场。近年来,我从接触到的亲戚们口中得知:在本地农村,农民们基本上已不使用镰刀割麦子,家家都用收割机——自家有收割机用自家的,自家没有的就雇上一台,每割一亩花二三十元;只有在田边、地角等收割机割不干净的地块,才用镰刀去割。每年麦收季节,相同大小、型号的几台、十几台、几十台收割机插着红旗,组成车队行驶在公路上,昼夜兼程从南方向北方转移,赶往已经成熟、等待收割的大片麦田,成了种植冬小麦的中国长江以北农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妻挖的这些在阳光下似乎绿得透明的青苔,将成为一株小小的“迎客松”的“枝叶”和“树根”处的植被——女婿利用空闲时间,用紫铜裸绞线做成了它的“树干”以及“枝叶”托盘,把它安放到家里客厅内一个长方形的花盆中。我抱着外孙,指点着身边的实物告诉他:“这是石头”;“这是青苔”;“这是草”;“这是树;来,往上爬!”被我举起伏在树干上的旭旭只是“格格”地笑。青苔挖的够用了,我们决定爬山;沿着沙石路,向东边的长满树木的小山方向走去。
远方,路边伫立着几株高高的大关杨树;两边是阡陌交错绿油油的麦田。我们走到离开村庄不远的一小块站立着干枯的辣椒棵的地边,女儿叫道:“妈,这里有荠菜!”果然,在沙砾泥土之间,长着这种小小的野菜,每棵也许只有几克或者十几克重,叶片有毛,有嫩绿的,也有淡褐色的;有大叶子的,叶边缘带有锯齿形花边;也有花叶的,它的叶子张开来,近似一片简约的雪花图案。还有的开细碎的白花,这是长老了的荠菜。
我是在孩童时代认识它的。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之初,因城镇居民供应的口粮紧张而号召“瓜菜代”的时候。当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每天放学之前,脑海里盘旋的只有一个字:饿。放学回到家里,书包一丢,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外婆做的洋葱叶子菜稀饭还没好,等不及,我就扒上半人高的大腌菜缸,从咸水里捞上一块腌萝卜来,吃一口咸的发苦的萝卜,喝一口白开水;一块腌萝卜吃完,一碗白开水也喝光了,肚子饿的感觉暂时好一些。而荠菜是一种可以填饱肚子的、比腌萝卜好吃的野菜,人们把它叫香荠菜。
那时,上初中的小姨、上小学的舅舅下午放学后,带着我们姊弟,手拿旧锅铲,挎着竹篮去挖野菜。我们来到县城东边淮河大坝坡上、坡下的野草丛里寻觅。当我惊喜地发现了第一棵大荠菜,经过小姨和舅舅确认之后,把它剜起来,拿到鼻子跟前闻一闻,能嗅到它带着泥土味的淡淡芬芳。我们挖荠菜,还挖灰灰菜、马齿苋、豆饼菜、猪耳朵棵等,偶尔能拣到无毒的白色小伞似的蘑菇;雨后还能拾到粉皮似的、半透明的墨绿色的地皮菜。野菜挖回家后,用水淘净,淘净后的荠菜根又白又细又长;一般是和面汤煮菜稀饭吃;地皮则是炒辣椒当一盘下饭的菜。饥荒过去多年后,荠菜出现在城里农贸市场上,人们花个块儿八角买斤把回家,与瘦肉在一起剁馅、调上鸡蛋、作料包水饺吃,就是图它那种特有的清香味儿。
妻停下来,弯着腰用镰刀头剜荠菜;女儿也用小树棍挖。“那边开黄花的是什么?”女儿直起身来,指着不远处岩石上一丛鲜艳的黄颜色小花问。“是野蒜。我不到跟前看都认识。”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有父母的工资和城镇商品粮供应、在饥荒年代靠吃糠咽菜活命的母亲简单地回答她。我抱着旭旭走过辣椒地,来到岩石前,果然看到这种久违了的细长碧绿管状叶子的不起眼植物。“当年我们把它挖回家来,经过焯水后,和面做菜窝窝头吃”,我告诉她们娘俩。这些事儿,一晃过去四十六七年了;现在说起来,感觉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
穿着超过膝盖的长羽绒服的妻、女儿来到坡上麦田里挖荠菜。一阵东风拂面而来,虽然我没有戴上羽绒袄的帽子,但是不觉寒意。我把穿着羽绒服、厚棉裤和“毛蹄子”〔1〕的旭旭抱到背风的麦田下一小块草地上趴下,任他在野火烧过的黑黝黝的巴根草“织”成的“地毯”上玩;他抓住一根小树枝就不松手。近处,几只麻雀“扑啦啦”地落在麦田里;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北面,一只黑狗站在比麦田高一点的打麦场草垛旁无声地看着我们;当我抱起外孙教孩子认识它时,它颠着尾巴走远了。南面,一抹萧瑟的树林。一带层次分明、连绵起伏的丘陵。一湾清澈的倒映着晚霞的寒水。山林间若有若无的淡蓝暮蔼。夕阳西下。周围的一切祥和、静谧。
山河依旧,人事不同。我不禁想起中国古典小说《三国演义》开篇词《临江仙》中的几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注释】〔1〕“毛蹄子”,婴幼儿的一种棉鞋,形状如同靴子,用丝绸之类做面,布里,中间夹着棉花,人造革底,鞋前订着虎头装饰;给孩子穿上后,用带子捆扎棉裤外。商店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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