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天空下的豆芽菜女生

                                                                文/风为裳

    1

第一眼见到女生窦寇寇，都来就猜测她是个严肃的姑娘，缺乏幽默感。

窦寇寇穿着崭新的校服，上衣的拉锁拉到顶。长头发编成两根辫子，目光没有四处乱跑，而是定在教室的某一处，仿佛那里有个耐人寻味的科研项目。嘴角抿得很紧，仿佛一张嘴就会有很多麻雀飞出来。

都来为自己无限广阔的想象逗乐了。他想：没劲，以为会来个美女啥的，结果一土掉渣的豆芽菜女生。

哦，潜意识不跳出来喊一嗓子，都来简直忽略掉了窦寇寇这一特质：瘦。太瘦了，都来想到网上看到的瘦骨嶙峋的模特或者是非洲难民。

老班挥了一下手，说了句什么，窦寇寇燕子落到电线杆上一样落到都来边的空座位上。都来在心里惊叹：瘦真是好啊，跟会轻功似的。

窦寇寇掏出一只很大地石榴递给都来，她笑了，牙齿真白，她说：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这是我奶奶非让我带来的！

都来没想到豆芽菜会来这手，正犹豫着要不要接时，后面毫不含糊伸来一只大手：见面分一半。

是蒋晓鸿那个脸皮厚的家伙。都来有些生气，那明明是同桌的见面礼。更让他气的还在后面，他转头，正看到蒋晓鸿那家伙对窦寇寇说：你同桌耳朵不好使，你跟他说话要大声些。

都来的脸涨得像要炸掉。窦寇寇没有像很多人第一次听到这话那样惊讶，她只淡淡冲都来笑了一下，安安静静地掏出书本。

都来心里冷笑了一下：还挺能装的。

2

都来觉得一直生活在口袋大的天空下面。

因为可恶的耳疾，父母就像欠了都来多大的人情似的，都来上小学，家就搬到小学附近。都来上中学，家就搬到中学附近。

从家到学校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米，就是说下课了，都来回家喝口水再跑回教室，上课铃都不会响。

都来讨厌这样。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很多同学那样，坐公交车从四面八方奔进学校，会有迟到的小慌张，或者是踩着铃声进教室的小快乐。

都来没有。他从没迟到过，也从没踩着铃声进过教室。每天，老妈比任何钟表都准时，穿衣、吃饭，换鞋，出门，老妈简直要把都来变成一只木偶了。

窦寇寇不，窦寇寇来新班级一周没到头，就成了班里的头号迟到大王。她给老师解释为什么迟到的原因也很稀奇古怪：早上起来找不到橡皮筋绑头发了；家里的闹钟罢工了；走到半路发现穿了两只不一样颜色的鞋子，回去换鞋了……可是，明明她脚上穿的就是一黄一绿两只不一样的鞋子！

蒋晓鸿拍了窦寇寇的椅背说：作为失败的典型，你足够成功啦！

窦寇寇瞪着大眼睛，很大声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来轻声笑了，像火柴头划过磷片在空气里点燃。窦寇寇很惊讶地说：你会笑！

都来噘着嘴横了窦寇寇一眼：你才不会笑！

都来觉得自己的判断力真是有问题，虽然窦寇寇本身没什么幽默感，但她是个喜剧人物，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惹人发笑。这实在是件好玩的事。比美女有意思。美女除了让你觉得美之外，哪会有豆芽菜的行为艺术搞笑呢？

3

都来的老妈进教室来找都来回家时，窦寇寇还没抄完黑板上的习题。动作真是慢死了。她很惊奇地拍都来的胳膊：你都写完了，为啥不回家？

那天是都来的生日。早晨，老爸老妈热烈地商量着要去哪家餐馆吃饭，还问都来要些什么生日礼物。都来不知道怎么的，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他说：有那么好庆祝吗？庆祝这世界上又多了个废物！

都来看到老爸老妈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老妈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愧疚的表情。每每这时，都来都觉得有种复仇的快感。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公平，却没办法克制。他的耳疾不是他们的错，可是他们愿意把错往自己身上揽，都来也愿意成全他们，仿佛这样，心里会好受些。也为了惩罚他们似的，他拒绝配戴助听器。尽管专家都说了，他这种情况，戴上助听器跟正常人没两样。

怎么会没两样，哼，骗人的。骗自己让他们大人心里好过罢了。

老妈说：小来，回家吧，蛋糕你爸都买好了。

都来看也不看他们。

老妈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小来，我们知道对不起你，但是你很优秀，并不是什么废物！

都来仍然稳如泰山趴在课桌上一动也不动。

许久，老妈叹着气离开教室。都来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肩膀，他起来，是豆芽菜。她说：我很瞧不起你。

都来差点笑出声来，他说：你谁啊，你瞧不起我！

窦寇寇说：我是窦寇寇，你同桌。都来，你给我听好了，你能说话，也能“听”懂或者读懂我们说的话，你凭什么折磨你的父母啊？他们生你、养你，还养出冤家来了？我看是惯得你熊猫脾气！

都来真的被窦寇寇给气笑了。他说：没你事，你不懂。

窦寇寇的眼泪突然流下来。

都来说：你真可以去《红楼梦》剧组演林黛玉。

窦寇寇的眼泪却越涌越多，她说：我爸妈要是活着，我情愿什么都不要。

4

都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悲惨了，却没想到那么喜剧的窦寇寇竟然无父无母。她是奶奶拣垃圾时拣到的。她拿大本夹子比了一下，那时，奶奶说，我比一块砖大不了多少，哭都没力气哭……

都来递了纸巾给窦寇寇，窦寇寇擦了一下脸，吸了一下鼻子，说：我迟到并不是我说的那些理由，我要哄奶奶喂饭吃药，奶奶八十多岁了，糊涂，吃一次饭，要闹很长时间……我跟奶奶现在住在福利院里，我没有去过肯德基，没有进过电影院，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天空只有口袋大，我自己不是窦寇寇，而是豆芽菜，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一点水份，有一小片天空，我就会努力地向上长……

那天，窦寇寇掉了很多“金豆子”，都来“听”她说了很多话。

那天傍晚，都来进家门时，给了老妈一个拥抱。切蛋糕时，他讲了窦寇寇的故事，他说：我能说话，会看唇形，还有你们，我还要什么呢？

爸妈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都来宣布这个周末要去配助听器。他说：豆芽菜都能努力成长，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