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遇前，我们都还是一粒种子，各自生活在各自的流里，努力向上生长，不枝不蔓，直到长成一棵树，直到与你相遇，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春暖花开……

 

你在世界尽头

                                                                    文/风为裳

1

每个人都是一粒种子。有着自己的一块空间。

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有着自己的流淌轨迹。

人海茫茫的都市里，每个行色匆匆的人都有可能擦肩而过，也都有可能相识，然后分离。再或者，是做了距离最近的陌生人。

聪和七绪就是这样的人。

旧公寓里，墙薄得像一张经年发黄的纸片。

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风吹过门口风铃的声音，七绪都听得见。

而聪亦会在她的面包机发出“嘀嘀”声时，敲一敲墙，提醒一下邻居。

昏黄如豆的灯盏下，七绪卷着舌念法文的声音传进聪的耳朵里，他腼腆，有着孩子般纯洁的面庞。而那吱吱呀呀磨咖啡豆的声音亦作了她的小夜曲。她宁静，一如她房间里插着的一束花。

清晨，阳光从两扇窗里闯进来。他步履轻快地把衣服搭到晾衣架上，而她，娴熟地修理着经过夜的洗理的花儿。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只是，那些生活里琐琐碎碎的声音，成了孤独梦里最深切的陪伴。只要侧耳倾听，就能听到让彼此心安的声音。

 

2

慎吾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工作对象。他给慎吾拍人物写真，慎吾红透半边天时，他也成了知名摄影师。

但，这不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拍风景。是穿行在空旷的山谷间捕捉云雾的变幻，是驰骋在苍茫的原野里记录自然的神奇。

他想去加拿大拍风暴。但是慎吾的事业在走下坡路，慎吾只相信他，相信在他的镜头下自己是最好的。慎吾的经纪人希望他能帮助慎吾重新振作，当然，经纪人许诺会帮他出本风景画册，山谷出版社的，最好的风景画册出版社。

他犹豫了。在友谊与梦想之间，要做如何取舍呢？

她在花店里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她三十岁了，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每日为情侣们准备表达爱意的鲜花，她的生活却是荒漠。

帮助客人选合心意的鲜花，教新来的人如何把叶子枯掉的花处理掉。准备花艺设计师的考试，也准备着去法国。

喝微苦的咖啡，去便利店买一只新烤的菠萝包，做个少言寡语的女子。没人懂得那份寂寥与无奈。但又怎么样呢？你能强求生活什么呢？

不等的另一种选择就是迅速落入某个人的怀抱，以堕落的方式逃离寂寞的结果只能是更寂寞。

而那，不是她想要的，或者，不是她能做得来的。

 

3

再平静无波的生活也会有涟漪泛起。

他回家，有自称是慎吾女友的叫茜的陌生女子闯入。慎吾知道了他的心意，选择了用离开的方式成全好友。却不知，他努力挣脱慎吾渗入的生活，却被茜用另外一种方式霸占了。

她努力证明着自己没有说谎，她把慎吾的照片挂在客厅的墙上，她不断地跟他说慎吾如何如何，她怀了慎吾的孩子，她把喜讯包进福饼里，只是，他带着福饼离开了……

他为自己的梦想伤害到慎吾则内疚。茜执意要住下来，等慎吾回来。

家里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叽叽喳喳的女人而热闹了起来。她为他煮咖啡，为他做小点心，每天扬着向日葵一般的笑脸，哼着从隔壁七绪那里学来的“把风拥入怀里”的歌，对他说隔壁住着个漂亮的女子。

他从没有见过七绪，不是刻意不见，也没有刻意要见。只是，刚刚好，所有的时空里，都错过了。

他在面对自己内心的挣扎时，知道，她也是在逃避。她是害怕面对离开的慎吾，所以才选择到他这里。

在某种程度上讲，人人心里都藏着一个胆小鬼，害怕面对，选择逃离。

他醉酒，跟茜发了脾气，让她去慎吾的家里等他。他想用这种方式把慎吾赶出自己的生活。他想做他自己，独立的风景照摄影师——野岛聪。

茜离开，他追赶出去，他请求原谅。

一夜过后，茜还是决定要真正面对，她去了慎吾的公寓，在那里等他回来。而他带着茜去他拍风景的地方。夕阳落到湖面上，粼粼波光都是金色的。茜告诉他：慎吾离开，是因为他没有像好哥们一样向他坦明心迹。他不想做好友的负累……

他一遍遍看自己风景照获奖的相框，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追逐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只需要对自己的生活负责，慎吾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4

她在阳台练习插花时听到隔壁男女的争吵声。她在阳台上见到了那个笑意盈盈打招呼的女子茜。

无端地总会有些落寞吧，就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突然一个人抽身而去一样。

某一个傍晚，她回来，看到那个女子跑出去，男人从她身边跑过去，向女子道歉。她转身走过。

那是别人的生活，不是吗？她不过是路人甲，与她没有任何瓜隔。

她的生活亦有了闯入的不速之客——便利店的店员冰室。她常常去他那买牛奶和菠萝包。

那只是生活的一部份。像很多人从她的手里接过鲜花，匆匆离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冰室来到花店，要买一束花，向喜欢的人表明心意。她热情地帮他选择。很多次，她都这样，为那些心猿意马忐忑不安的顾客选择中意的花。

她耐心地包好一束娇艳的玫瑰。冰室把玫瑰递回到她手里，告诉她他喜欢的那个人就她。

在家里，她把花插进花瓶里。或者，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哪怕只是浅浅的陪伴，总比形影相随好。

她很羡慕隔壁的鸡飞狗跳的热闹生活了。只是，她要去法国，她不确定他能等那么久！

事情远没她想象的只是去留那么简单。她收到了一份邮件，是冰室写的小说，小说里写的是她的生活，一个干物女的生活，他妄加评论七绪：她一直追逐梦想不能停下脚步，她害怕被爱情伤害……

她还是被伤害了。冰室只是为了寻找真实感才向她求爱的，他是个过了三十岁渴望成功不择手段的男人，他很无耻地问七绪：打着专业插花的名义，你废掉了多少枝花？

他说他们是一样的人。她的泪在眼眶里转，他击碎了她一直不敢碰触的柔软内心。

5

隔壁念法文的声音断了下来，继而是哽咽的“我——挺好”的声音，是隐忍无望的哭泣。

他靠墙坐着，哼起了那首她常哼在嘴边的歌：把风儿拥入怀中，携我在空中自由飞翔，无垠的天空……泪光中，她靠在墙边，声音加了进来：我抬眼看去，一个荒芜的码头，我看见这座城市，扬起红帆……

所以，我也把风儿拥入怀中……

歌声被电话铃声打断了。茜告他慎吾在福饼里吃到她怀孕的喜讯回来了，他答应她要做最好的爸爸。

她拭干眼泪，打电话给妈妈。

生活重新回到旧有的轨道上。看似一切如常，却已是波涛汹涌般有了变化。

他开始向自己的梦想进发。波斯菊的花海，远处的高塔，白色的小屋，他清朗的笑容一如孩子般纯真。他行走在乡间，球场，用镜头跟这个世界对话。

而她，笑声清泉一样接受着同事的送别。他们说她是他们的榜样，生活一如从前一样美好。谁会没有烦恼呢，过去就过去吧！

她就要离开了，搬离那座老式公寓，清空房子，扫掉地板上的灰尘，她是有些留恋的，是什么呢？是隔壁那些陪伴她走过孤独的声音吗？她不知道。

就好像两条还没有相交的直线，在即将有交点的地方各自离开。真的可以这样吗？真的会这样吗？

6

在去法国之前，她回了家乡，在波斯菊花海里笑靥如花地跟乡人打招呼。

她没想到会接到同学的电话，野岛聪，他说：或者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是老师的感恩会联系你的，她要退休了，60大寿……

握着电话的两个人突然觉得分离的那些日子都是没距离的。他问：你还好吗？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努力笑着答：还好！

老师的感恩会上，他们与各自的同学说笑。她听到熟悉的声响，那是他的钥匙串的响声，只是很快被别的声音盖住了。

人群，相机不停地咔嚓，某一刻，她在插花架边，镜头对准了她。

两人对视，是近乡情怯的疏离。

那只是短暂的相逢。他们各自消失在人群里。

他洗出了她很多的照片。某一刻，他心思动了一下，第一次站在她的门前，却发现她已搬离了。

去法国前一天，她去看望一个做房产经纪的朋友。朋友把墙上那张黯蓝色湖面的风景照片送给她。她翻过照片，照片背面写着：野岛。朋友说了他的住址。

她跑回去，看到斑驳的门上模糊不清地写着：野岛。

她用尽全身力气按下门铃。无人回应。

失落像流水一样漫过她的心间。或者真就是没缘份吧。

彼时，他正跟慎吾一起在湖边。水鸟划过被夕阳照亮的湖面，一切都没有变。

7

他回家时，听到隔壁熟悉的歌声响起。

她躺在地板上，看那幅照片，手指抚过那个签名，夕阳把整间屋子照得金灿灿的。

突然，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钥匙与钥匙相碰的声音，门开了，他和她相视而笑，那一刻，午后阳光般温暖幸福。

相遇，不是终结，是开始。爱情不是找，而是等。

一如张爱玲说的：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