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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考期中试,一个学生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抄书。我一抓过他的卷子,撕掉。到嘴的脏话几乎喷涌而出,吓得我连忙跑出教室,走到水池边,天翻地覆地吐了起来,弄得过路的老师都用异样的目光瞅我。
我是个中学老师、单身女子。我家世清白,父亲曾是另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母亲是历届高三班的数学老师,每年都有无数家长上门来求教,感谢。家里总是门庭若市。来家里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会夸这对模范夫妻唯一的女儿,多乖巧,多漂亮,多懂事,仿佛世界上最好的词都可以用在我身上。只有我知道,我是个很肮脏的人,我的脑子里有无数极为肮脏恶毒的骂人的话。如果有个骂人比赛的话,我自信可以拿第一,我是指世界级的。
当然,没人知道,因为我从没真正把它们送出嘴边,只是在厌恶一个人时,心里枪林弹雨地骂过。
当然,我呕吐,只是因为那些脏话顶得我的胃不舒服,这样说很唯心,但感觉如此。最近越来越有骂人的冲动。我想,这和何必然有关系。
再见到何必然,我已工作了三年。我似乎无可挽回地要成为老处女了。这倒不是说我没有魅力,没人追求我。而是我拒绝身边男孩子的追求,也拒绝任何形式的相亲。追我的人说我是冷面美人,热心给我介绍朋友的人说:俞蔓开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呀?渐渐地,他们潮水一样退却了。我不知道我在等谁,但我知道,我仍然相信爱情。就在这时,何必然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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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征兆表明那天与以往的的每一天有什么不同。当老师的就是两点一线,从前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家。走一样的路,说一样的话,所以我一直信将来有一天机器人可以替代人类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教书。一天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辈子,我妈妈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乐此不疲,而且沉浸在人们的尊敬中,独自骄傲着。
那天下班时,突然发现身上的长风衣有些不合季节了。街上的时髦的女孩子都已穿上了短裙。于是临时兴起,去了商场。
我是天生适合做衣服架子那类身材,1、70的身高,110斤的体重,最普通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也很好看。但我从不穿最普通的衣服,要穿我就穿最好的,绝不将就对付。
我看中了一套淡藕合色的套裙,880,不便宜,基本上是我一个月工资了。我略略犹豫了一下,身边有个好听的男人的声音说:“小姐,给包一下!”我抢过来说:“是我先相中的!”
抬头看见何必然,那双眼睛我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他略略发福了,人却自信挺拔,大概是给妻子或情人买衣服吧。奇怪,我一下子想到了情人。“哦,是你呀,你买吧!”
他笑而不答,只说:“我们有六七年没见了吧?”
“是的,七年!”我记得很清楚。
那件衣服落到了我手上。他说是送我的礼物。其实是晚了七年的礼物。
与他坐在商场里的咖啡厅里,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流,恍然若梦。
桌子的咖啡冒着虚空的热气,一点点地将我的心温润了起来。
“这些年你去哪了?没有你任何消息?”
“你打听过我的消息吗?”又是似笑非笑。他眼睛总是那样,一笑,弯弯的,像里面藏了多大的秘密。
我不言。先是投机倒把,挣了点黑钱,然后办了家小厂,现在多多少少可以混日子。不像你们,一帆风顺,做了学问,身家清白。
你还恨我吗?我的声音如一朵纤弱的花开在空气里。
如果恨,我就不回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