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旧欢若梦 |
蝶衣
那次之轩轻轻叫着我的名字,对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很孟浪,但我原谅了他。青春女子,哪个不喜欢听人家的赞美。只是一层薄纱遮住了我所有的向往。
之轩舒眉朗目,笑容清洌。一份桀傲与自负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的墨笔落了下去,笔下的女子端端正正人如月,孜孜媚媚花如颊。那是我吗?
当然是。他说。
可是要你画丑的。是的,我父亲早知伴君如虎,在皇上身边,好则烹油烈火,坏则诛灭满门,所以他断然不会让我进宫侍君。所以找遍京城画师为我画像。想以此击退皇上的向往之心。
小时,皇上来相府时,见过我一面。他说:小时就如此漂亮,长大该又该如何?
之轩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我对他说:我宁为玉碎,也不进宫。
他看着我,我低头,不明白为什么那眼里会有如此欣赏与爱怜。
他把右额的那块痣仍画做蝶形,只不过,翅膀小得可怜,身子臃肿难看。生生将俊俏的一张脸画出狰狞凛洌。我拂袖离开。身后之轩轻轻地说:蝶衣,我只希望你的美丽为我绽放。
我停住了,为他的大胆与放肆,为他的无理与无情,泪一滴滴落下来。
画呈了上去,没了下文。皇上身边三千佳丽,只不过一时兴起问起我而已,却将相府掀了下天翻地覆。
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蝶衣的婚事要早做打算。
那时,之轩已是我的画师,每日我与他学画吟诗。日子从来没有那样疯长过,夏天的笑声犹在耳畔,秋天就来了。相府夜宴,我见到了青翼,父亲说:诗书才貌,并不辱没我们相府。是的,“般配”两个字从来就与爱情无关。就算选上一百回,父亲也不会选中之轩。
之轩离开时,眼如秋水,平静淡泊。他说:蝶衣,来生你要生在平民家。
遇到,分别,忘却,却原来我与青翼有着相同的命运。
一夜无眠,天朦朦亮时,我刚刚入梦,便听人悄悄禀报:柯姑娘跳井了。
茶洒,杯落,那声清脆打破了一个清晨的宁静。杂乱的脚步声与房内的寂静一样可怕。我明白,失去了对手,同时也意味着她输了整个比赛,没有人能抵得过记已与死亡。兰萱成了永恒。
青翼
兰萱因我而死。
答应娶蝶衣时,我提的唯一的条件就是接兰萱进门,我以为给了她爱情,即便没有堂皇正室的名份,她也会体谅我了。父亲答应了。兰萱进了卢府,那把琵琶抱在怀里,不肯离手。
那一夜,兰萱的琴声响了一夜,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与凄凉。
一切都平静了。除了恨这个叫蝶衣的女子,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蝶衣
日子总得过下去。青翼颀长的身影偶尔在我的房前路过,我会听见心通通地跳个不停。如果他能停下来,看我一眼,该有多好!不,不,还是不看的好。我下意识地拉严脸上的白纱。
命丫环灵儿抱来琵琶,泠泠清清地弹起来。几乎是立刻,青翼就出现在房门外,低吼灵儿:琵琶是谁都弹得的?
泪一滴滴落到手上,十指如柴,幽怨如同流水汩汩的从指尖从弦子上流淌出来。
红尘寻和音,谁解寂中琴。
他立在了门外。曾经,纷繁的尘世里,也有一个清绝的女子为他弹这样的曲子,他说:一生一世,永不背弃。结果为了前程,他娶了相府的丑八怪蝶衣。进府那么久了,他还没见过那层白纱后面是怎样的容颜。
他快步进屋,站在了蝶衣面前。蝶衣抱琵琶的姿势真像兰萱,恍然间,青翼喊了声:“宣儿!”伸手揭那层薄薄的面纱。
蝶衣伸手去捂,两只手就这样按在了一起。双眸碰到了一处。一双如秋水,一双似深潭。良久,蝶衣转身离开,背影很美,清瘦,就像一笔水墨小字,落在了他的眼里。
蝶衣的琵琶总是在青翼耳边响起。青翼在一个女子的琴声里怀念另一个女子。
秋风起时,蝶衣病了。琴声不再响起,整个府里静悄悄的。青翼派人请了最好的大夫。但蝶衣还是渐渐枯萎下去。
第一场雪那个清晨,灵儿慌慌张张来请青翼:小姐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要见姑爷。
青翼握住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心里凛然。一个女子纵是丑,也不该受这样的冷落的。
蝶衣热泪滚滚,喘着气,挣扎着揭开脸上的面纱,清丽绝伦的一张脸,额角处是蝴蝶状的一块朱砂痣。蝶衣眼里清波流淌。
她说:或者我没你想象的那样丑。抛却爱情投奔你,我没想得到什么。只是看在我同样可怜的份上,求你不要再沉迷酒色……还有,如果你可以遇到一个叫之轩的画师,请把那把琵琶交给他……
青翼的心很疼,她的琴声那样绝决,他都不曾看她一眼,只等得临秋末了,他才发现,或者他们是可以相依度日的。
蝶衣走了,从此青翼府上,再无琵琶之音。可是青翼心中,从没有断过琵琶的泠泠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