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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贼·凡人有道
著名的贺岁片导演冯小刚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拍电影最重要的是两条,一是人民性,二是想像力。把这两句话连起来一念,才发现原来就是“大众梦幻”——好莱坞造梦工厂的法典和圣经。这四个字就像周星驰在《大话西游》里念过的“波若波罗密”,让蜂拥进电影院的观众搭乘“贺岁片”——现代版月光宝盒,穿梭时空,尽情的做梦。
2004年岁末的观众有福了,因为中国的电影工作者终于结束了孤独的梦游,踏踏实实的做回梦幻工厂的工头,或者是梦幻之河的船夫,抛下羽扇纶巾,赤膊上阵,跟大众“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2004年岁末,中国电影工作者跟观众在电影院里的胜利会师,经历了漫漫的长征路: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电影弘扬艺术,忽略了商品的本性,梦幻的功能。都是“艺术”,就不再成其为艺术,于是乎,“无边艺术萧萧下”, 电影院门可罗雀,中国电影走入低谷。
在好莱坞,电影人说:电影首先是商品,其次是合作,那很远很远的第三,才是艺术。不是说艺术不重要,艺术无法被批量生产,商品却能;艺术告诉人们生命的真相,而当大多数人在周末走进影院的时候,渴望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白日梦。中国电影在半梦半醒中呻吟,观众却在影院外如饥似渴的徘徊,看电影成了古希腊神话中坦达罗斯的受难:头上是果实,脚下是溪流,而当坦达罗斯饥饿时仰首,果即不见;焦渴时低头,水即消失。归根结底,中国电影没有满足、或者说是从根本上忽略了大众要做做白日梦的最简单的需求。
哪里有渴望,那里就有希望,于是乎,贺岁片应运而生,在1995年的岁末,成龙借《红番区》首开中国贺岁片的先河,高达8000万人民币的票房令大陆电影人大吃一惊,冯氏喜剧风格的贺岁片也紧跟时代,观众终于可以在电影院中关上大脑,睁开眼睛。同时,学者们忙着为贺岁片定义,并研究国外的贺岁片与中国有哪些异同,这一研究发现:国外其实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贺岁片概念,明确的是跟“暑期档”、“春季档”、“秋季档”相对应的“圣诞档期”。在这个档期中,放映的所谓贺岁片很有可能是《驱魔人》这样的恐怖电影,片中人物会像水龙头一样狂喷出恶心的污物。就连“贺岁片”这个称呼的始作俑者香港,贺岁片中也往往包含着《黄飞鸿》等并不逗乐的电影。比较起来,冯氏当年的贺岁片还是太“喜气洋洋”和“温情脉脉”了,看看片名:《不见不散》、《没完没了》、《一声叹息》……我们只能用“贺岁片”来命名那个时候的贺岁电影,因为,它们还够不上被称作成熟的类型电影——使电影工业得以运转的主体。
终于,冯小刚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天下无贼》很可能引领了一个新的电影潮流——类型片的时代。
我们应当为《天下无贼》喝一声彩,它对中国电影的意义不在于影片本身是否完美,影片并不耐深究,单是尤勇扮演的二号匪首的形象就足以倒了电影发烧友的胃口,导演自己也说:影片中不合理的地方很多,所以不值得看两遍。尽管如此,这部影片还是值得看一遍,并且是到电影院里看宝贵的一遍,为片中刘德华扮演的好强盗流一滴惺惺相惜或者心有戚戚的泪。
《天下无贼》以悖论式的片名,小心翼翼的尝试了国产类型电影未曾触及的领域:强盗片。这种类型电影在电影诞生伊始便独领风骚,影片中的强盗是残存于现代社会的、最后的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的代表,以“孤独的狼”的形象完成着破坏和自我毁灭的使命,让观众在黑暗的影院中掬一捧同情之泪,同时宣泄内心深处永恒的叛逆精神和原始的破坏欲望。强盗片在上个世纪7、80年代达到了史诗巨片的高度:《教父》及《美国往事》。在香港,周润发的小马哥和狄龙的大哥成为“英雄本色”;世纪之交,强盗片依然是萎靡的香港影坛唯一的救市主——《无间道》。
尽管姗姗来迟,但终于还是来了,对于“有道之盗”的渴望并没有成为“等待戈多”式的幻灭和虚无,贼公刘德华带着贼婆刘若英走进中国观众的视野,一个好强盗,为了一个没有自身存在空间的梦幻世界——“无贼的天下”,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让那些善良的、相信这个世界的人静静的安睡,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动人、令观众感到慰藉的白日梦幻!而这个“无贼的天下”,跟《英雄》中“暴君的天下”又有着多么大的不同!前者令一个渺小的贼都如此伟大,而后者,历史上著名的英雄也居然如此的渺小!
到电影院来做梦吧,天下无贼!
在这样一个梦幻世界里,我们原谅了片中黑帮的小儿科,原谅了影片结尾并没有给我们一段本应成为最高潮的决斗场面,我们已经被贼公刘德华流到傻根脸上的最后一滴血感动,我们的眼睛已经模糊、并且缓缓合上,以方便让那一滴泪流下,为一个好强盗的诞生欢呼。
尽管尚不够圆熟、远不够完美,还残留着冯氏贺岁喜剧惯有的葛氏幽默和贫嘴,《天下无贼》还是使得中国电影朝着类型化和产业化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这是一部正确的电影,正确地满足了观众最基本的需求,也正确地获得了应有的评价。就连12月9日的公映日期,也正确地拉长了贺岁片的档期,向圣诞档期看齐。
如果说《天下无贼》是起步档,那么《功夫》就是最高档,而且已经把类型片的油门踩到底了。
《功夫》一路狂飙。
很遗憾有些观众认为在《功夫》中看不到周星驰式的无厘头和后现代,如果拿这样的问题向周星驰讨教,周星驰一定会乜斜倦眼答道:“我不懂后现代!找错人啦!”事实上,星爷也的确这样被问到,也的确这样回答了(答了前半句,后半句是从《大话西游》中找到,并由笔者进行的后现代拼贴)星爷是不为概念拍戏的,他就像林黛玉常说的:“我为的是我的心。”
当观众看到至尊宝居然敢对观音菩萨大喊:“不是跟我说话吧?找错人啦!”往往莫名感动:一个小人物,居然拒绝做孙悟空这样的英雄!星爷于是成为后现代式的英雄——不,应当说是后现代模板,后现代拒绝英雄。但人们可能忘了,尽管在影片结尾被转世的情人骂做“一条狗”,至尊宝依然选择了做英雄,做孙悟空,跟随言简意赅的唐僧去取西经。《功夫》充满了温情和真诚,那是一个执着的孩子的白日梦:做最大的英雄拯救世界。周星驰把它拿来原原本本的献给了观众。
与《天下无贼》不同,《功夫》开宗明义,它要表现的是一个满天下都是贼的世界,而且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贼。然而,凡人有道,那些生活在你身边的裁缝、早点师父、苦力、庸俗的夫妻,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于是乎有了满头发卷、嘴叼香烟的包租婆小龙女,痞子般的包租公杨过,“兔子”武侠高手,依然直接秉承《大内密探零零发》时代的“无厘头”:秃顶的大侠西门吹雪说——难道大侠就不能秃头吗?(大侠一定英武神俊)只不过是升斗小民的一厢情愿而已。
在《功夫》中,凡人个个都是英雄,就连一心要做贼的小瘪三阿星,也难忘童年的梦想,受伤时在红绿灯亭子中留下的痛苦痕迹,细看也居然都是救苦救难的佛手印!
小人物的白日梦化解了天地间的戾气,就连火云邪神的武器,也化作了满天飞花;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武功经过高科技包装打包出售,视觉效果登峰造极。而这一切,周星驰在影片结尾告诉你,只是一个流鼻涕孩子的白日梦而已。
2004年的岁末我们在电影院中感动和温暖着。
在120分钟一个周期的渐显、明亮和渐隐中——
天下无贼、凡人有道、世界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