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的吊诡

鞠晨曦

    张艺谋在《山楂树之恋》里玩了几个细节，其中一个，充满了话语的吊诡。

    张村长接静秋与老师到西坪村采访“革命传统故事”，途中路过一棵具有传奇色彩的山楂树，大家在树下休息。张村长向学生们介绍说“这就是那个英雄树……”但刚开口，话头就被老师打断了。

    老师非常娴熟地像背书似地说：“这棵山楂树之所以被称为英雄树，是因为它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年代里，见证了无数革命先烈为祖国为人民英勇献身的可歌可泣的场面……”

    这时，老村长插话了，他说：“鬼子在这个地方呀……”显然，老村长想说另外一番话语。

    但村长的话再次被老师打断：“从第一个抗日英雄被日本侵略者枪杀在这棵树下，无数个抗日战士前仆后继地在这可山楂树下牺牲，烈士的鲜血浇灌了这棵树下的土地。你们都知道，山楂树本来是开白花的，但是这棵山楂树不一样，因为被烈士的鲜血浇灌，它的花色越变越红，到了后来，彻底就开红花了。”

    这时，老村长撇着嘴再次插话：“是呀，都这么说呢。”这时，老村长已经无话可说了。

    照理说，老村长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上，并且亲身经历过抗日战争，他对这可山楂树应该是最了解、最有发言权的。但是，采写“革命传统故事”的老师武断地剥夺了他的话语权，因为老师要将关于这棵山楂树的话语变成革命话语，变成教育话语，因此，他首要的任务在于，将这可山楂树神圣化。

    神圣化有很多手段，其中一种就是隐瞒真相的细节，再附会传奇性的细节，否则就无法将故事“拔高”。而村长所掌握的真实话语，却直接对这种神圣化构成了威胁，所以，老师必须阻止他。

    如果让村长来讲关于这棵山楂树的故事，“如火如荼”“无数”“可歌可泣”“前仆后继”“鲜血浇灌”等这种宏大叙事的词汇是不会出现的，他会用一些更具体、更真实的情节来告诉大家，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些惨烈的事实，这些事实中的当事人中也许就有他的熟人、亲人，因此，事实的主调是悲愤的，伤感的。不会像老师说的那样壮烈、那样令人鼓舞。

    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道听途说者，老师描述的山楂树故事让老村长感到陌生、感到诧异。每年都看到山楂树开花的老村长不好反驳老师对常识的漠视，只好喃喃地说：“都是这么说的……”这一切都是说出来的。

    但老师的叙述让学生们感到真实，感到鼓舞。这些被作为精神粮食塞进了学生的脑袋中，并在学生的脑袋中扎下根来。可以想见，当静秋将山楂树的故事写出来时，其感人的程度、其典型化程度，其教育意义会变得更加宏大。

    不过，有一个真相老师是无法掩饰的，当静秋看到那棵山楂树盛开的那些洁白的花朵的时候，终于明白，它们并没有像我们的“红领巾”一样被烈士的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