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构思、叙事中的“让路”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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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构思、叙事中的“让路”策略
摘要:为了让某一个重大事件得到顺理成章地发生与发展,《红楼梦》在构思与叙事中较多地采用了“让路”策略,即通过艺术地处理前一个事件或人物,消除后续事件发生的阻碍因素,从而为后续事件的发生与发展,提供充足的前提条件。《红楼梦》中事关全局的让路书写,大致体现在如下三方面的叙事中:一是以父母双亡的构思,为黛玉投奔和长住舅家让路;二是以薛家出现潜在生存危机的设计,为薛家长期客居贾府让路;三是以贾珠早夭、李纨“寡妇失业”的安排,为贾琏与王熙凤夫妇在荣府管事让路。让路策略一般不是单纯的技术性处理手段,而往往具有多重的构思与叙事功能。
关键词:构思;叙事;让路策略;伏笔与铺垫

在《红楼梦》的构思与叙事中,有这样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某一个重大事件,对于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推进以及思想主旨表达至关重要,但该事件的发生、发展,必须有与其紧密关联的前一个事件,作为重要的伏笔和铺垫。于是,为了让这一重大事件得到顺理成章地发生与发展,往往需要艺术地设计和处理前一事件,以消除后续事件发生与发展的阻碍因素。我们不妨把这种表现手法,称为构思和叙事上的“让路”策略。《红楼梦》对让路策略的运用十分普遍,既有整体构思与叙事上的让路,也有对局部事件巧妙处理上的让路。整体构思上的让路书写相对复杂,涉及到人物设定、故事走向与环境安排等重要问题,而且作为让路的事件或人物具有多重叙事功能,往往对后面的人和事有着深刻的影响,需要作者从全局出发做统筹考虑。局部让路处理办法较为简单,一般是巧妙安排好某一个关键人物的出路,为将要发生的事件排除障碍即可。本文主要从构思、叙事的角度,对书中三大让路书写的特点、作用及效果,分别作以简略分析。
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三者之间的爱情与婚姻故事,是《红楼梦》中一个涉及全局的构思,同时也是该书最大或最主要的叙事单元之一。围绕这一中心故事的发生与发展,如何合理地设定相关人物,巧妙地安排各个事件,恰当地运用各种叙事策略,应该是作者在创作时面临的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宝玉、黛玉、宝钗分别属于三个家庭,三个家庭又分别位于三个地方,只有想方设法让他们聚集在一处,在日常生活中发生密切的交集,才能写好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婚姻大戏。黛玉、宝钗这两位处于故事核心的关键人物,如果十分缺乏与宝玉密切来往与深入交流的机会,就很难与他产生书中所写的那么多的纠葛,而三者之间的爱情、婚姻故事,其复杂度、精彩度与悲剧性等等都会大打折扣。因而,从人物的交集、场景的设置与叙述的方便来考虑,只有让宝黛钗在同一环境中活动,尤其是让黛玉和宝钗之间形成竞争态势,才能使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而扣人心弦,也才能使整部书结构紧凑、浑然一体。
在封建礼教大行其道的年代,人们的婚姻一般遵循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恋爱并不被提倡和普遍承认。然而《红楼梦》的作者却具有先进的爱情观、婚姻观,他不仅赞美男女之间纯洁美好的爱情,同时也赞同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由此,他对宝黛钗爱情、婚姻故事的总体构思,是要让他们有正常的人际来往,或者说在一种轻松自在的气氛中产生和发展爱情。但那时贵族家庭的女孩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普遍活动半径非常狭小,几乎没有与外界有正常交往的机会。由于宝黛钗之间本身属于亲戚,因而一定条件下具有相互走动的条件;又由于姑表亲和姨表亲通婚现象普遍存在,因而他们之间的爱情、婚姻具有相当的现实可行性。于是,作者便在构思和叙事中采用让路策略,巧妙地将黛玉、宝钗都集合在贾府,让三个人一起处于红楼故事的舞台中央。而且,为了给宝黛钗三者之间的情感交往,提供一个比在家长眼皮底下更为自由和适宜的空间,作者以浪漫主义的艺术想象与构思,创造性地在贾府设置了一个类似于伊甸园的大观园,以此作为宝黛钗爱情、婚姻的孵化器。
此处暂且按下宝钗留待下节再论,只说作者是如何通过完美的构思与设计,为黛玉长住贾府铺平道路的。黛玉要进贾府与宝玉长期厮守,先决条件无疑是成为孤儿,这样才有充分理由投奔外祖母,也才能彻底断了返回扬州的后路。父母双亡是人间最大的悲剧之一,对于黛玉这位弱小的少女来说未免非常残忍,但从小说构思和叙事的角度来说,却是比较合理与有力的安排和设计。而且,作者在叙述黛玉父母双亡的事件时,是先有母亲去世,大约三年后再有父亲病危直到去世,这样的安排很有次第,让事件的发生不至于显得太突兀。如果只是母亲去世而父亲健在,黛玉只会在贾府暂住数年而已,最终还是要回到父亲身边,其婚事也会有人为她做主,她的命运便不会太悲惨。但由于父亲数年后也去世了,便让她彻底失去了退路和依靠,只好一直寄居在外祖母家。虽说舅家是黛玉最亲近的亲戚,但如果只有舅舅、舅母,而无外祖母这层特殊的关系,黛玉要安心地长住下去,恐怕也不大现实。虽然贾母并非是为黛玉长住而设,但由于有了这样一个人物,黛玉长住的条件便格外优越,而她恰恰是由于贾母执意召唤才投奔而来的。
父母双亡以及无所依靠的现状,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将黛玉往贾府推;贾母以深厚的怜惜之情,将女儿留下的骨血往贾府拉,两方面一起作用形成合力,黛玉想不投奔贾府都不可能了。作者精心作出这样一个让路的安排,让黛玉长住贾府的理由十分充足,因而这样的构思和设计也算是合情合理。黛玉要圆满地完成其作为艺术角色承载的神圣使命,就必须长住贾府;而黛玉要长住贾府实现作者的构思和意图,父母就必须双亡,不让路故事就无法显示出巨大的感染力。不过,父母双亡让黛玉获得了与宝玉恋爱的机会和条件,却也同时对她的身体和心理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给她短暂的人生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虽说外祖母非常疼爱她,贾府中的人一般也没有把她当外人,但她仍然过得并不快乐。贾府再好也是舅舅家,她无法找到在自己家中的那种熨帖感,因而也就无法真正安心生活。在贾府她形单影只、度日如年,一切都要由自己去经营,没有人能真正帮得了她。这种特殊的生活环境,在让她精神上遗世孑立、鹤立鸡群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感伤和凄凉,强化了她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个性。
从父母双亡给黛玉性格留下深刻的烙印来看,作者以其作为黛玉进贾府的让路策略,所产生的作用及效应不限于一个技术性的手段,而是具有更加广泛而深刻的意义,它让黛玉的生活始终处于这件事留下的巨大阴影里,因而为黛玉性格的形成与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充分依据。
二、宝钗父死母寡,为薛家客居和依附贾家让路
按照作者的总体艺术构思和安排,薛宝钗也必须来到贾府,与宝玉、黛玉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作者为了实现这个隐形的目标,不能违背常情地生拉硬扯,让宝钗强行介入到宝玉和黛玉的生活中,而仍然是巧妙地通过让路策略,来曲折地达到构思和叙事的目的。黛玉是独自一人投奔贾府,宝钗是全家都投奔到贾府,而且所述理由有三条:“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1]仔细揣摩这三条理由,其实都不足以成为长期寄居贾家的原因,无论“送妹待选”,还是“望亲”,抑或到户部接洽业务,顺便“游览上国风光”,都不过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结束的事,可以看为是薛蟠此次赴都中的理由,却难以成为长住贾府的理由。让一家人长期客居到亲戚家,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现实中,都不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也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可以,必得有让人十分信服的理由才行。如果从全书内容的有机安排上来考查,同时从薛家人维护薛家长远利益的角度来分析,薛家长期寄居贾家的真正原因,也就不难找到了。
薛家是皇商,家中靠做生意维持生活,但薛家的掌门人薛公早逝,而做生意是需要既有经营头脑、又方便出头露面的男人去张罗的,按照封建礼教给妇女确定的角色,不允许薛姨妈抛头露面去经办业务。薛家的长子薛蟠虽已成人,却只喜好“斗鸡走马”,对于做生意这样的正经事一窍不通,眼看着难以继承父亲的事业。对此书中这样交代:“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姨妈对于家中的生意无能为力,对于薛蟠这样的儿子又管教无方,薛家在金陵也没有别的依靠,而有能力给予帮衬的亲戚王家、贾家又都在“都中”。于是,在家中内外交困、隐藏着巨大危机的情况下,薛家便以走亲戚为名到都中投亲靠友,而寻求与贾家联姻,应该是解决危机一劳永逸的办法。从以上分析得知,薛家寻求与贾家联姻,通过依附而达到与贾家的深度融合,才是举家迁入京城的深层次原因。
为了给薛家投奔贾家扫清道路,也为了使宝钗能名正言顺地与宝玉、黛玉汇合在一起,作者便在构思与叙事上采取了让路策略。让路的关键性因素,则是安排薛家男主人早逝,从而让薛姨妈成为寡妇,同时也将薛蟠设定为纨绔子弟,无法接父亲的班,使薛家陷入山雨欲来、危机四伏的境地。这样一来,薛家在金陵的生活便难以为继,而要化解危机或寻找振兴的希望,就只剩下进京投奔亲戚一条路了。薛姨妈优先投奔的应该是其兄王子腾,而非其姐王夫人,因为兄比姐往往在家中更能做得了主,况且当时王家的气焰正如日中天。但投奔王家可以缓解一时的困难,却可能在宝钗的婚姻上没有什么好茬口,实现不了借助联姻以求长远的目标。于是虚晃一枪,以王子腾“出都查边”见不着为借口,转而投奔到贾府来了。薛家投到贾家正是作者的总体构思之所在,作者让王家也充当了薛家的一个选项,不过是为了写得曲折有致、摇曳多姿而已。
薛家人打从入住贾府那一天起,中途还从梨香院迁住于荣府东北一处幽静的住所,压根儿就没有再提起过返回金陵的事。让薛家人与贾家人在同一个环境中生活,除了是作者巧妙的构思与安排之外,从薛家面临的现实情况来分析,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一种必然。由于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薛姨妈又十分善于维护与贾母等高层的关系,宝钗加上后面来的宝琴,也都十分讨贾府上下的喜欢,因而两家人彼此并没有任何芥蒂,除祭拜宗祠外,长年的许多重要活动都在一起。薛姨妈一家人在贾府安定后,宝钗的堂弟妹薛蝌、宝琴也来了,薛家家族的人竟然全部聚拢到了贾家。随着宝钗与宝玉、薛蝌与岫烟两对婚姻的形成,薛家与贾家的关系比以往更为紧密,在外人眼中快到了分不清彼此的程度。尤其是宝钗后来作为贾家少奶奶,不仅实际管理着贾家的事务,同时也兼管着薛家的事务,薛姨妈一有什么事自己处理不了,就会打发下人去找宝钗或贾琏过来料理,说明薛家与贾家在事实上融为一体。
让路策略的巧妙运用,不仅让薛宝钗很自然地进入了宝玉的日常生活,同时也深度介入了宝玉与黛玉的爱情纠葛,更重要的是让宝钗将自己充分地展示在贾府人们面前。宝黛钗三者之间的爱情、婚姻,一开始就存在着理想与现实、感性与理性之争,竞争的结果,是贾府主子们从家族的长远利益来考虑,最终选择了有利于整个家族未来前途的宝钗,而舍弃了与宝玉建立了深厚感情的黛玉。正是由于宝钗各方面出色的表现,才使她在贾府上下获得了很好的口碑,也才使她最终从与黛玉的竞争中从容胜出。宝钗虽然在感情上输给了黛玉,但在婚姻上却完胜了黛玉,在当时男女婚姻仍然要由双方家长定夺的情况下,宝钗没有赢得宝玉的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赢得了贾府当权者的首肯。
从以上分析来看,有关宝钗父死母寡的让路书写,同样不是对故事或人物单纯的技术性处理,而是具有多重的叙事功能,对于宝钗形象的塑造以及薛家命运的转折等,可以说都作了相当丰富的铺垫。
三、李纨丧夫孀居,为凤姐贾琏夫妇当家让路
红楼故事开始的时候,荣国府的当家人是贾政、王夫人。但贾政平时公务在身,不大顾得上去管过多的家务事,因而府中大权实际上掌握在王夫人手中。而王夫人年事已高,加之身体不好,于是需要有人代替或协助她来管理家务。按常情,李纨既是荣府长孙媳妇,又是贾政、王夫人的儿媳妇,因而让李纨成为王夫人的助手应该是顺理成章。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协助贾政、王夫人料理家务事的,也就是荣府实际中的大管家,却是贾赦、邢夫人的儿子贾琏与儿媳妇王熙凤,而李纨对于身外的事“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于是让人产生一个疑问:荣府的大管家为什么会是贾琏与王熙凤呢?究竟是像一些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是贾母为了平衡贾赦与贾政两家的关系,而特意把贾琏和王熙凤从贾赦那里“借调”过来管家务,还是因为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所以王夫人才把大权交到王熙凤手里,而把自己的儿媳妇李纨边缘化了呢?李纨没有成为荣府大管家的深层次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呢?
贾琏和王熙凤夫妇,“跨部门交流”到贾政、王夫人家当管家,从现实情境怎么看都是一件超出常规的人事布局,而从全书的整体构思与人物设定来说,尤其是从表现荣府大房与二房之间微妙的关系,却是一个十分巧妙而奇特的安排。在此我们不必去挖掘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深层秘密,只探讨贾琏与凤姐要成为管家的现实可能性,以及作者对这件事所做的艺术构思与处理。按说以李纨的身份、地位,她是最有资格成为管家的,然而她却被晾在了一边。对于李纨没有成为荣府大管家的原因,流行的说法大致有以下几点:一是李纨从小接受“女子无才便有德”的家教,欠缺管理家务的能力;二是王夫人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因而把管家大权交到了自己信任的内侄女王熙凤手中;三是李纨与世无争,胸无大志,只愿意清心寡欲,明哲保身,没有当荣府管家的愿望,等等。以上观点乍一看似乎有一些道理,然而细究却难以完全站得住脚。仅从能力上来说,王熙凤小产养病期间,王夫人命李纨代理其职,又让探春、宝钗协助,应该说她还是基本能胜任的,可见李纨并非没有能力。
李纨最终失去荣府管家位子的深层次原因,可能在很大程度上与贾府长期形成的男主内、女主外的权力格局和运行机制有关。也就是说,李纨失去了丈夫贾珠,便让她同时也失去了管理荣府事务的基本条件。考察贾府在管理体制上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那就是,无论位于高层的贾政和王夫人,还是处于中层的贾琏和王熙凤,或者是处于下层的管家群体,毫无例外地都是夫妻搭档,而且在管辖范围上一律是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责任清楚。其实,男主外、女主内的权力格局及其运行机制,并非是贾家刻意所为且一家独有,而是由中国传统家庭的礼法所决定的。比如贾琏、王熙凤夫妇,府外的事一律由贾琏去办,对外代表荣府的主子是贾琏,因而第15回写王熙凤公堂之上包揽词讼,必须“假托贾琏所嘱”才行;而在贾府二门之内,却是王熙凤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在很多事情上贾琏都只能仰其鼻息。下层管家们也是如此,夫妻两人都是管家,但男管家们只能管二门以外的事,二门以内全由女管家们管理。
由封建贵族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权力格局,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李纨之所以没有像王熙凤那样,被名正言顺地任命为荣府的大管家,深层次原因是由于夫君贾珠早逝,使她成为寡妇,从而使她失去了担任管理者的基本资格,贾母说李纨“寡妇失业”,一语道破了李纨命运的玄机。假如贾珠并未早逝而是活着,贾府必然要把贾珠作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培养,李纨自然也会随着贾珠成为荣府的女性管理者。然而丈夫一死,李纨成了寡妇,于是发展空间也随之被大为压缩,按照封建礼教,仅限于为亡夫守节和抚养幼子了。在中国传统的大家庭里,能否担当起管理家务的大任,首先出自于正统的观念,能力因素尚在其次。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到,从全书总体构思和人物安排来考虑,只有让贾珠早逝,也就是让李纨成为寡妇,才能“剥夺”李纨成为管家的资格,也才能为贾琏和凤姐夫妇管事让路。贾琏、凤姐夫妇究竟是如何从大房到二房去管事的,书中并未有明确的交代,但贾珠、李纨为他们上位让了路,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从平衡和缓和两房关系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格局的确是一种巧妙的安排。值得注意的是,贾珠虽然以死给贾琏、凤姐夫妇让了路,但他似乎像幽灵一般地潜伏在贾府中,时刻对贾琏、凤姐产生着一种无声的影响。也许贾琏、王熙凤时常会感觉到,早夭的贾珠其实并没有死,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提示着人们,贾琏、凤姐如今占据的位子,是他贾珠与李纨以早夭和守寡而让出来的。正是由于有这样一层关系,凤姐与李纨的关系便显得十分微妙,一向对别人不依不饶的阿凤,对于李纨却常常要忍让三分。
值得注意的是,贾珠之死具有多重的让路功能,除了为贾琏、凤姐夫妇管事扫平道路之外,至少还有另外两点:一是“造就”了李纨标准的节妇形象。李纨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的一位寡妇,无论是作为封建大家庭的贾府,还是作者精心塑造的《红楼梦》青春女性群像,都需要这样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艺术形象。二是“成全”了宝玉在荣国府第四代主子中的中心地位。贾珠是一个在书中并未出场的人物,看起来似乎无关紧要,但他发挥的叙事作用却一点也不小,这也可以看为是作者的不写之写。
除在以上涉及全局的构思、叙事中采取让路策略之外,书中还在一些局部故事中也不同程度地采用了让路的笔法,比如以秦可卿治丧,尤氏“犯了旧疾”以及贾琏护送黛玉赴扬州,为凤姐协理宁国府让路;以王熙凤生病不能理事,为探春、李纨及宝钗的“临时内阁”登场让路;以贾政“点了学差”长期外出,为宝玉在大观园自由活动让路;以朝中老太妃薨逝,贾母、王夫人入朝随祭多日,无暇顾及家中之事,为表现园中一系列内乱让路;以贾敬之死,尤老娘带尤氏姐妹到来,为贾琏偷娶尤二姐让路;以薛蟠遭柳湘莲暴打后出外“躲羞”,为宝钗带香菱进入大观园小住让路,等等,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四、结语
梳理一下以上所举的各种让路策略便会发现,作者在构思、叙事上采用的一个基本模式是,让路书写一般由前事与后事两部分构成,前事为辅、后事为主,叙前事是为了引出后事,因而前事只起引子的作用,作者往往只对前事作简略的交代,重点在于浓墨重彩地推出后事。前事是后事发生、发展的缘起或背景,前事为因、后事为果,前事对后事一般起着伏笔和铺垫的作用,使后事的发生、发展具备足够理由与充分条件。而为了让前事给后事让路,前事中的核心人物,往往需要死去、外出或暂时离开,总之是需要消失在作者的笔下和读者的视野,以便腾出活动空间或中心舞台,让后事得以自然地发生与无障碍地发展。
让某一两位关键人物死亡,成为让路策略中使用的最便利、最彻底的手段,因为一位重要人物的死亡,给其身后的亲人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黛玉父母双亡,便给黛玉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让她始终都处于孤独无助的阴影里,宝玉炽热的爱情也拯救不了她的命运。制约黛玉人生的许多大事,比如父母之爱缺失、长期寄居舅家、婚姻无人做主等等,都与父母双亡本身有着密切的关系。再如贾珠之死,居然可以产生多重效应,既留下寡妻孤儿,又为贾琏、凤姐管事让路,还使宝玉“晋升”为荣府的“凤凰”。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早夭的、未出场的人,可以对身后的事产生长久而广泛的影响,无论李纨母子还是琏凤夫妇,都似乎时常会感受到他无形的存在。将关键人物的死亡,作为后事发生、发展的让路策略,这样的写法在书中被一用再用,而且都运用得十分自如、不留破绽,产生了神奇的艺术效应,说明以死亡为让路策略,自有其内在的逻辑。
除了死亡,某位关键人物的外出或离开,也常常被作者拿来作为让路的策略来运用。但这只是作者的权宜之计,作者在“流放”他的时候,就设定他迟早是要返回的。而这位被临时“支开”的人物一旦归位,他同时也就失去了作为让路的功能,他之前催生的事物则会发生逆转,一切又会恢复到他外出之前的状态。比如王夫人入朝随祭多日,园中才会乱成一锅粥,而她一回来内乱便戛然而止。究竟是安排让路的人死亡还是外出,其实也是大有考量,一切都需要按总体构思和写作意图来设计,并不能随意行事。比如贾政是属于全局性人物,因而就只能安排他外出而不是死亡;而贾敬一让路,他在书中的使命便彻底结束了,所以他没有必要再留着。至于像宝钗的父亲以及贾珠,作者就压根儿没让他们出场,他们的叙事作用,只是为后事发生、发展提供一个背景。
总体看来,《红楼梦》的作者运用让路策略非常娴熟,在书中所做的让路书写都如行云流水,安排、设计得没有一丝儿人工雕琢的痕迹,让读者感到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故事的发生、发展如同事物变化本来的模样,这也正是《红楼梦》作为古典小说巅峰之作的魅力之所在。
注释:
[1] 本文凡引《红楼梦》原文及内容,均据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以下不再另注。
除在以父母双亡为黛玉投奔和长住舅家让路、以父死母寡为薛家客居和依附贾家让路、以李纨丧夫孀居为凤姐贾琏夫妇当家让路这些涉及全局的构思与叙事策略之外,书中还在一些局部故事中也不同程度地采用了让路的笔法,下面择要分头作以简述。
一、以秦可卿治丧,尤氏“犯了旧疾”以及贾琏护送黛玉赴扬州,为凤姐协理宁国府让路
王熙凤是贾府管理层中杰出的代表,书中对她的天分和才干作了多方面的表现,其中“协理宁国府”一段精彩故事,集中展现了她卓尔不群、出神入化的管理能力,也同时堪称《红楼梦》中管理方面的典范案例。在处理秦可卿丧事之前,凤姐应该是在荣府当家时间不长,因而是否真正具有大将风度和杀伐决断的气魄,并未得到实践的检验,因而贾府中的人对她的能力还不是很信服。对此王熙凤应该是心知肚明,因而她渴望能充分地展示自己,秦可卿的突然去世,便给她创造了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熙凤要被“借调”到宁府管事,需要宁府的岗位出现空缺,于是在作者的精心策划下,尤氏不失时机地“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因而为王熙凤登场让了路。然而作者认为这样设计还不够,还必须给王熙凤这次表演再增加一些难度,以便使故事的发展更加曲折有致,同时也让凤姐“裙钗一二可齐家”的风采得到突出显示。于是林黛玉的父亲便提前得了重病,贾母命贾琏护送黛玉赴扬州探亲,从而让凤姐处于重要时刻贾琏不在家,宁荣两府的事情需要她两头一齐管的复杂局面。可以说,不光是尤氏生病为凤姐协理让了路,贾琏外出也同样为凤姐做高难度展示让了路。王熙凤不愧是贾府中的女能人、女强人,她在宁府无人助她一臂之力、夫婿又不在身边替她分忧解愁的情况下,她既能够在宁府运筹帷幄、独当一面,又能左右开弓、兼顾处理荣府事务,将协理宁国府这出戏唱成家政管理上的“样板戏”,实在不愧是“脂粉队里的英雄”!
二、以王熙凤生病不能理事,为探春、李纨、宝钗的“临时内阁”登场让路
王熙凤堪称贾府中的管理达人,但《红楼梦》的作者在此方面并非只是推出了一个王熙凤,而是在书中塑造了一个女性管家群体。王熙凤的女能人、女强人形象固然值得欣赏,但以大观园管理中的“改革派”著称的贾探春,其作为也十分光彩夺目。如何让以探春为代表的“三驾马车”,有机会脱颖而出呢?这自然难不倒作者,他在构思和叙事中同样采取了让路的办法。即:安排王熙凤生了一场病,让荣府内部的管理暂时处于真空状态,以便有人去接替她。推出“临时内阁”让其执政,并非简单地让王熙凤退下来歇着,叫“三驾马车”顶上去就完事了,实际上有好多细微之处需要拿捏妥当。
应该看到,让“临时内阁”在恰当时候隆重登场,是作者整体构思、叙事中的一个重要单元,但对于荣府当权者王夫人来说,则是一件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事。因而,作者必须写得复杂曲折、回环往复,这段故事才显得有看头。“临时内阁”既然是“临时”上位,那就必然有很大的偶然性,同时这样的局面不会长期持续下去。因而在王夫人看来,这不过是凤姐生病时的一种权宜之计,凤姐病一好就一切都好了。因此,为了让这一段故事曲尽其妙、精彩纷呈,作者先让王夫人派李纨办理,但“李纨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于是又“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凤姐“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王夫人不得已,只好“又特请了宝钗来,托他各处小心”。直到这时,“三驾马车”才全部亮相。
让王熙凤让路,也是需要让得张弛有度,很有技巧,不能大而化之。其病需要生得不大不小,因为病小了会很快痊愈,那样她就得马上回到岗位上,不可能在一旁歇着;病大了她又会自保不暇,完全置身于府中的事情之外,这样便不符合作者对她这个中心人物的定位。因此,她必须是病得既不至于很快痊愈,也不至于病入膏肓,而是轻重适当刚到火候。虽然在休病假,王熙凤却仍然暗中留神着府中的大小事情,需要她出手时她不能缺位。
而“临时内阁”管事,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发挥的空间,时间短了处理不了几件重要的事,难以充分体现她们的才干;时间过长又会将王熙凤晾到一边,影响到这个全局性人物发挥作用。所处理的事也不能都是不关痛痒的小事,而必须得有几件大事甚至棘手的难事,才能让人见识到她们的能力与气魄。所以“三驾马车”执政,必须得有一定的时间跨度,同时处理的事情也得有一定的难度,这样才能真正让探春、李纨、宝钗的形象树起来。
从书中的实际描写来看,风姐大约休了八个月的病假,等于是“临时内阁”也管了八个月的事,凤姐让路让得恰到好处,探春她们的表现也堪称完美。
三、以贾政“点了学差”长期外出,为宝玉在大观园自由活动让路
《红楼梦》的作者虽然为贾宝玉与诸钗能够自由自在地活动,创造了一个承载青春梦想的大观园,但大观园并非是完全与世俗生活隔绝的世外桃源,而是与贾府紧密相连的一处园林。因而只要贾政在家,就必定要经常地过问宝玉的功课,干涉儿子的日常生活,有意无意地压缩他的活动空间,父子之间也必定会发生各种新的冲突。更为重要的是,如果父亲在家,宝玉恐怕无法与众钗在园中开展那么多的文化与娱乐活动,他也难以尽情地与黛玉享受爱情,自然也就不会发生类似紫鹃开了一个玩笑,就引起宝玉精神失常的那样重大的事件。
如何才能解除宝玉的“紧箍咒”呢?办法就是让贾政长时间外出,从而为宝玉的行动自由让路。让贾政长期外出难不倒作者,贾政既然是朝廷官员,那就让皇帝派他出一个长差好了。于是第三十七回一开首,书中就交代说贾政被“点了学差”,从此以后宝玉便“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贾政前脚一走,宝玉后脚就与众姊妹在大观园组织起了诗社,从此吟诗作对,放浪形骸,把父亲最在意他的读书的事抛到脑后。第七十回,听到贾政即将回家的消息,怡红院里的人都紧张起来,袭人整理宝玉所写的字,“数了一数,才有五六十篇。这三四年的工夫,难道只有这几张字不成”?由此得知,贾政从第三十七回出门,直到第七十一回才回来,这一走竟然达三四年。贾政一回家,必定要检查宝玉的学习情况,但这几年宝玉只顾追求自己个性的解放,完全把学习的事给撂荒了,于是贾母、王夫人都十分着急,包括黛玉、宝钗、探春在内的众姊妹,都一起帮助他作弊,以便应付贾政的检查。从宝玉以及众人对贾政回家的反应可知,贾政的这次让路对于宝玉的“幸福生活”是多么重要;贾政一回来等于让路结束,宝玉的生活也就只能恢复原状了。
四、以朝中老太妃薨逝,贾母、王夫人入朝随祭多日,无暇顾及家中之事,为表现一系列内乱让路
虽然大观园是一个相对独立于贾府的封闭的空间,里面发生的事外面未必会马上知道,但正如王夫人所说的那样:“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也就是里面如果发生出格的事,贾府主子仍然还是有反应的。正由于贾府主子对大观园里潜在的风险有一定的警惕,平时也比较注意防范和监控,因而里面即使有什么暗流涌动,但慑于贾府主子的威势,想闹事的人一般不敢随便发作。不过,既然大观园内是一个由不同阶层与群体组成的小社会,就必然天然存在着各种矛盾,比如主仆之间的矛盾,丫鬟与婆子之间的矛盾,大小丫鬟之间的矛盾等等,这些矛盾在压制力量足够强大时往往偃旗息鼓,一旦有松动时就会暴发出来。《红楼梦》全景式地反映了贾府内外方方面面的矛盾,而为了让府中底层及园内矛盾也恰如其分地暴发出来,作者在构思与叙事上仍然采取了让路策略。
此处采取的让路策略,是让朝中老太妃薨逝,这样一来,贾母、王夫人都必须入朝随祭数月,从而无暇顾及家中之事。对此书中第五十八回写道:“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老太妃薨逝,不光需要贾母、王夫人每日入朝随祭,还因“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的禁令,而引发了贾府对戏班子的解散。一部分留在府中的小戏子,又因分配到各房中做丫鬟,很快地与原有的丫鬟及婆子发生了冲突。贾母、王夫人每天外出,便使府内及大观园的控制出现一定的松弛,而府中平时心里有许多积怨的人,也想趁这个机会发泄一下。于是我们便看到,几件在平日不大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一是赵姨娘因芳官以茉莉粉充蔷薇硝给了贾环,便认为儿子受了“小娼妇捉弄”,而怒气冲冲找芳官问罪,结果与芳官等几个女孩子厮打到一起。赵姨娘在来怡红院的半道上,所受夏婆子的挑唆很值得玩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在旁作证据,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礼。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赵姨娘当时是一种多么扭曲的心态,试想如果贾母、王夫人在家,她还敢到怡红院去抖威风吗?另一件同样是抖威风的事,随后发生在迎春的丫头司棋身上。司棋想吃一碗鸡蛋羹,先派小丫头莲花儿去厨房找柳嫂子办理,柳嫂子不给,并且点明宝钗、探春加菜都是另给小费的,莲花儿回去添油加醋地报告给司棋,司棋火冒三丈,便带着几个小丫鬟来把小厨房给砸了。司棋一个丫鬟家,摆的谱比姑娘们还大,这样出格的事,大概也只能发生在王夫人、邢夫人不在家的时候。虽说迎春是大房这边的人,王夫人对处理大房的人可能有顾忌,但如果闹得府中上下都知道了,邢夫人脸上也不会有多好看。另外还有玫瑰露事件等等,限于篇幅此处不再赘述。
总之,茉莉粉事件,隐含的是荣府嫡庶之间的矛盾,而司棋打砸小厨房,则反映的是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之后的玫瑰露事件,又反映出贾府底层人物不同派系之间复杂的矛盾,这些平时隐藏着的矛盾在贾府主子不在家时暴发,可见老太妃薨逝为其提供了一定的时机。
五、以贾敬之死,尤老娘带尤氏姐妹到来,为贾琏偷娶尤二姐让路
贾琏本来是不大可能偷娶尤二姐的,主要是因为平时没有机会与尤二姐交往。但贾琏属于好色之徒,虽未与尤二姐交往,却早已听到过尤氏姐妹是“一对尤物”,因而对其暗自垂涎。要将尤二姐弄到手,首先得有与其经常互动的机缘。贾琏知道尤氏姐妹是经常到宁府来走动的,但贾琏不好冒昧地到宁府去直截了当地造访,何况尤氏姐妹还有许多眼睛在盯着。
因而,贾琏要偷娶尤二姐,必须首先给他创造一些与其相见、相识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至少要满足以下条件:一是贾琏能堂而皇之地频繁出入宁府,以便与尤二姐深入交往;二是为避免贾珍“吃醋”,必须要巧妙地避开他;三是还需要避开宁府的其他人,不要让他们坏了他的好事。究竟如何给贾琏创造这个绝妙的好机会呢?作者应该是不用太费踌躇,就拿贾敬“开刀”了。于是,贾敬通过“宾天”,为贾琏偷娶尤二姐让了路。
贾敬死在宫中老太妃丧事期间,贾珍因有爵位不得在家,于是尤氏带着一帮家人在铁槛寺料理后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她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她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尤老娘到宁府替尤氏看门,来时又必须带上两个女儿。这样一来,尤二姐便可以在宁府长住一段时间了,也使贾琏在治丧期间可以频繁地进出宁府,从而有了与尤二姐接近的机会。很快地,贾琏就与尤二姐“眉目传情”、“心领神会”,只是碍于贾珍,俩人难以有进一步的发展。于是作者采用“调虎离山计”,安排贾敬的灵柩到铁槛寺存放,让贾珍尤氏并贾蓉一起到寺中守灵,这样就让贾琏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六、以薛蟠遭柳湘莲暴打后出外“躲羞”,为宝钗带香菱进入大观园小住让路
香菱是《红楼梦》中第一个出场的女孩子,由于自小被人贩子拐卖而终生为奴,因而大约又是书中最苦命的人之一,作者在她身上寄托了无限的同情与怜悯。大观园是红楼少女的青春乐园,在这里集合了书中最聪慧的一批女孩子,她们平日咏诗作对,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让香菱羡慕不已且心向往之。但按照入住大观园的“规矩”,能住进去的都是主子姑娘、媳妇,外加服侍她们的丫鬟、婆子。而香菱作为薛蟠的小妾,其身份与地位不符合条件,也限制了她独立活动的半径。如何将香菱也送入大观园,让她可以同黛玉、宝钗一起享受美妙的时光呢?作者仍然采用的是让路策略,那就是想办法让薛蟠长时间外出,同时“制造”薛家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让香菱以“避难”的理由入住大观园。
作者给薛蟠设计的“出路”,是让他因好色、鲁莽的性格挨一次打,之后出外“躲羞”。于是书中便有了薛蟠调戏柳湘莲、遭到对方暴打的一场热闹戏,最后薛蟠以学习做生意为名,跟着总管张德辉长时间外出。薛蟠外出可以将香菱与其分离,但她还不足以让她从家中走出来,于是作者又安排夏金桂与香菱发生尖锐冲突,致使薛姨妈想将香菱卖掉。这样一来,香菱走出薛家的理由终于充足了,于是宝钗顺手一拉,便将香菱拉入大观园与她作伴。通过薛蟠外出、夏金桂排挤、薛姨妈不待见香菱这样一连串的让路书写,香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住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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