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泰坦”号深潜内爆、瓦格纳一天内兵变再反转那样，张如冠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他爸在张如冠进家门还未站稳脚跟之际，吧嗒一声巨响笨重地仰倒在门框边。关于他爸怎么倒地，没法进行还原，张如冠根本没有看见，且那里是监控盲区，问他爸总觉得希望渺茫。从张环怨恨的口吻中，知道他爸曾爬上床前的茶几（孙芸姐带来的旧茶几，别处没合适地方放，便放在他爸床前），爬上茶几的站立姿势，张如冠没有见到，他爸经常爬到床上去，站立起来，这倒是经常见到。会不会站在上面尤其是茶几上面倒下了呢？也或许就在地上走动时候意外仰倒，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他爸有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张如冠着实心里慌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菜盒子，放下肩上的背包。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等会儿，这个场面是无法复原的。张如冠赶过去的时候，他爸会哼唧哼唧了。张如冠说：“倒得怎么样了，能不能自己站起来啊？”见他爸没有反应，“你站不起来了？我扶你起来，坐床上去。”张如冠一扶，一下子傻了，不得了啊，他爸后脑勺在往外冒血，地上，铝合金门窗的棱角上，有许多血。“赶紧来人帮忙一下，扶一下。”张环过来扶爷爷。“爷爷是怎么倒去的？”“我也不知道啊！”“还是赶紧送医院去吧？”“你扶着，我去找急救包。”张如冠找来急救包，再找来两创可贴，一瓶跌打损伤的药剂，给他爸伤口搽了药剂后，进行包扎。“这样包扎没有用的，要是脑梗、脑溢血的话，家中有个中风病人，就麻烦大了。”张如冠看着、听着老人的情况，他爸能够自己动手摸伤口，能够说后脑勺有点痛，这些迹象表明脑子里面没有大碍，外表看起来相当凶险，头皮被划拉开的口子有两寸多长，肉都爆裂开来。那伤口成一条直线，像被刀斜劈出来一样。他爸头倒下来的趋势，是向后向下而动，抵在移动门的铝合金棱角上，这条90°棱角就在他爸后脑勺形成了钝刀拉肉的态势，加上重力作用，很容易把脑表皮割开。张环一直嚷着送医院，埋怨张如冠抠门。“我一直以来对爷爷感到很讨厌、愤恨，看不惯，但看到这样的伤情，心里还是心疼的，去医院看看，不后悔。如果有后遗症，你是要担责的，人家要说你救护不力。”“别想得那么坏，我自有办法。”张如冠认为医院也不会怎么样处理，至多会消消炎，涂涂药水，或在求医过程中生出些闷气。“你不送爷爷去医院治。我跟妈妈去说。”

　　张如冠阿妈没有帮忙一下，不讲话也就罢了，还一直说他爸是羊岩癫（羊癫疯），说了好多次，直把张如冠活活给气翻。

　　“张环，你把菜放蒸锅里蒸一下，我去找一些药来。”

　　张如冠驱车去镇子上的明亮理发店，他进店里看看，发现非常清洁，看不到有什么头发。问明亮老板：“老板，我想要一点头发，我家里有一个出血的伤口，想用它止血。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存头发？”正跟小孙女玩的老板，伸出右手指点道：“你自己拿吧，在那里。”张如冠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只袋子，袋口之上搁着塑料畚斗。“要多少钱？”“不用钱。”“谢谢！”张如冠抓了几把杂乱的头发，装进自带的塑料袋里。他赶紧返回家里。

　　他爸自倒开后脑勺起，走动频繁，他的话也多起来了。语言有自嘲，有说想不到，有说伤口痛，他原本在张环、张如冠面前战战兢兢的拘谨丢得一干二净。他爸最出奇的一招，他腋下夹着几件衣服和枕头要往老太太的卧室里闯。他嘴里念叨着：“要睡到老地方去。”老太太自然不肯，一个劲地骂老伴。他爸把东西丢在卧室，便幸幸地出来。他妈把老伴的衣服和枕头夹着往回送。“张环，你帮奶奶把东西放回去。”“我不会拿。爷爷脑子倒杂（傻）掉唻啦。”

　　他爸想要往张如冠的卧室进去。张环劝阻道：“不好进去，那是爸爸的房间。”

　　张如冠进了小区后，接到爱人电话。她问张如冠情况的通话由于信号不良出现断断续续，问话和答话可能出现牛头不对马嘴。张如冠告诉她，刚从明亮理发店拿了一些头发回来，准备烧一些头发灰，给阿爸做药。进到电梯里，信号彻底消失，她挂了电话。她不打进电话，张如冠更不想打电话给她。免得扰乱他自己的内心计划。

　　孙漪记得张如冠运用头发灰成功救父的案例。那是春节期间，积雪还没有完全消融，没有收割的雪里蕻菜地，碧绿丛中，残雪分外洁白。张如冠的父亲脑溢血中风，在医院里治疗了几日。张如冠听到父亲被拉回家等死的消息，心急如焚，他在周五当晚赶回去看父亲。出行前，他带了受赠于谢老的芦柑（一箱芦柑，半箱放家里，另半箱带车上），绕道镇里，去理发店讨了不少头发。到了老家，已经很晚，他被关在门外，叫不应在房间内的看护人，他搬来梯子翻越平台的女儿墙，进入室内。当时，他父亲水米不进，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把一只芦柑剖开，分成若干，像一弯弯新月，像一把把弓形木梳，果汁饱满，甘之如饴。张如冠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芦柑瓣两端，在父亲微张的嘴巴正上方，轻轻地一挤，果汁成线状滴注到父亲嘴巴里。他父亲嘴巴蠕动起来，喉结活动起来。张如冠看到父亲进流质食物的希望。他就在父亲的床边用火柴棍和小竹片烧起带在身边的头发，然后把头发灰调制到碗里的果汁里，形成汤汁，一小勺一小勺喂给父亲吃。第二天，张如冠除了发现父亲有惊人的好转外，另一件事非常诡异，他调配头发灰的头发、碳灰、那只碗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发现，有些兄弟姐妹并不希望张如冠将父亲好好地调理，怕偏瘫的父亲成为累赘。这天的清早，张如冠要将父亲送往医院看病，他叫不到一位兄弟姐妹帮扶一下，哪怕在在道义上支持他一下，都叫张如冠失望。由此，接诊的徐德生医生记住了这么一个孝子，凡是张如冠拉父亲去复诊抓药，徐医生撇开面前的一条排队长龙，定要叫张如冠父子先看病。一长队等候的病人没有人发出一点异议。也由此，张如冠一直记得朴实善良徐医生的好、医术高，是一位悬壶济世、德医双馨的好医生。一直记得谢老的好，虽然那一箱柚子乃是谢老借花献佛，是朋友送他之物，谢老不赠他人，偏就转赠予张如冠，这就是缘分。无意之中，芦柑汁打开生命的希望之门。

　　孙漪没再坚持要张如冠送阿爸进医院，大约出于对张如冠的信任，是耳闻目染的结果吧。

　　张如冠回到家，把头发放在盆里，加水，加洗洁精，清洗了两次，有些极短的碎发随流水飘走，余下的头发结成几团。如果要晾干、电风扇风吹干这些头发，不知道要过多久，张如冠等不及头发变干。他直接把头发放进锅里，开文火烧。随着水分慢慢地蒸发，头发变干燥了些。张如冠问张环和他妈有没有打火机。张环问了好几次：“奶奶，你打火机有伐？”最后，老太太拿出打火机，这是她念佛点香用的。张如冠右手拿筷子夹住头发团，左手拿打火机在头发团下面烧，烧一会儿，火灭了，再烧，再灭。他用筷子敲去头发团外部的碳灰，锅里再烤一会儿，重新再烧头发团。

　　“这东西有用吗？”张环在厨房门口发出质疑。

　　“它是止血药的首选，你若不信，你可以百度一下，它就是血余炭，”张如冠这一点非常自信，“头发叫血余，烧的碳，故而就叫血余炭。最好是煅制，焖煅，没办法就这样既烤又烧。”

　　“锅没有用了。”张环没有说其他话，明显地，他查过了血余炭。

　　血余炭为人的头发煅成的炭。收集人发，用碱水洗去油垢，清水漂净，晒干。焖煅成炭用。性味归经：平；苦；归肝、胃经。功能主治：止血，化瘀。用于吐血，咯血，衄血，尿血，崩漏下血，外伤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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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如冠撮了几小块血余炭，放在不锈钢碗，捣碎，加半碗温开水，调匀。锅内的头发团继续在烧，继续在烤。

　　张如冠端着碗，走近他爸。他爸已经在餐桌的座位上等候晚餐多时了。

　　“这是刚搞来的中药，你要快点好起来，要好好喝药。”

　　他爸喝药很认真，除了吐一口碎末，水都喝下去了。沉淀在碗面的血余炭粉末剩下不少。张如冠给碗里倒一些柚子果汁，用筷子调匀，端给他爸喝：“把剩下的都喝完，我们准备吃晚饭。”

　　张如冠没有喝酒，喝了一点柚子果汁。万一他爸出现突发情况，他可以随时出车送医院。

　　他爸要把缠绕在额头和脖子的纱布拽掉，张如冠和张环劝阻了很多次，不要动纱布。他爸偷偷地要把纱布掀开来。

　　张如冠吃完饭后，赶忙收拾碗筷，擦干净餐桌。他找来塑料洗脚桶，放了半桶热水，要给他爸洗去血水。他帮他爸脱下沾了很多血的T恤衫，将他爸的前胸后背脖子擦干净。他爸要将脚伸进洗脚桶里洗。张如冠乘隙拿着血迹斑斑的T恤衫，去水槽里洗，漂洗几次后，放进洗衣机里洗。等张如冠走到他爸身边，却发现他爸把纱布撤下来，拿在手里了。他爸随手把纱布撂在茶几上。张如冠站他爸的后背，看到伤口水汪汪的，血水有一点点，没有像刚倒下时候那样的鲜血淋漓。张如冠想想拿掉纱布也好，如果叫张如冠揭开纱布，还心有不忍，现在有血余炭细粉，正好抹在伤口上。

　　张如冠撮了几小块血余炭，放在小碟子里，拿着小碟子和汤匙，坐客厅的茶几旁，将血余炭用手指碾碎。他走到他爸身后，用汤匙将血余炭细粉一点一点地撒在伤口上，将整个伤口覆盖上。他拿了一张骨痛贴，贴在伤口外，找来一只新口罩，一段扎丝带，将口罩绑在骨痛贴的外面。

　　“爸，你不好把口罩摘下来了，你要让伤口烂起来，那就随便你。”

　　“你给额话过么，额有数古唻，保准不会去摘它。”

　　“你睡觉时候要侧身睡，不要仰着睡，不要碰到伤口。”

　　“好的。”

　　张如冠将锅内的血余炭和半焦半黄的头发团分别开，分装在两只信封里，以备后用。

　　这一天晚上非常安静，大家睡得踏实。第二天早晨，大家起得比往常迟一点。他爸起来就拉开窗帘。他爸后脑勺什么骨痛贴、口罩和扎丝带统统没有，只见口罩放在箱子上。他的伤疤吸附一些血余炭细粉，干了，看样子在逐渐好转。张如冠还发现一个奇特之处，炎热夏天，他爸没穿拖鞋凉鞋，而是穿了一双棉布冬鞋。怪事天天有，他爸特别多。

　　他爸的脑袋是不是真倒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