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学术 |
说来惭愧,我没有在小学或中学毕过业,虽然在大学毕业过三次:学士、硕士、博士。对考试我算是老手了。又因为在中、小学时留级留得多,我考试的次数超人一等。人家考一次,我要考三次!
那时,我要不是觉得老师胡说八道,就是觉得上课闷得怕人。为了好奇而发问,被罚企或「留堂」是惯例;我于是魂游四方,好些时逃学不上课,两次被逐出校门。因为十试八不中,对考试大有惧怕之心。这是第一情。
二十一岁到加拿大补修课程,两年后到美国读大学,求学环境与香港的截然不同。在课堂坐着,可以不举手而大声发问。教授大声回答:「问得好,你叫什么名字呀?」就是这样简单,我就认真地读起书来了。
考试永远都是无聊的事。但当年在加大,学生是可以作英雄的。中期试(通常一科三个)后发还试卷前,教授喜欢在课堂上公布成绩最好的前几名学生。这样容易做英雄,不考个第一才怪。
记得有一次,大名鼎鼎的经济历史教授W. Scoville正要公布英雄榜之际,我就先站起来,准备举起双手,向四周的同学打个招呼。殊不知第一名不是我,同学倒彩之声震耳欲聋,使教授喜上眉梢。在那段英雄日子中,我渴望考试,因为有机会作英雄。此喜也,是第二情。
后来进了研究院,虽然成绩好,但自觉所知不多,而考试越来越无聊,觉得沉闷之极。事实上,研究院只有数十个学生,教授们见我在课堂上问得奇,答得怪,考试时答错了也分上留情。我于是专心读书,但可没有为考试而读的。学问于是有点看头。
很不幸,试还是要考的。四个博士试,同学们大都分两年考;我但求了事,选在五天内考完。一位教授说我发神经,我的响应,是考试与学问无关,草草了事,作研究写论文才有意思。
四科博士试三科一,一科二,早些时我可能感到失望,但既然觉得考试无聊、沉闷,成绩怎样就怎样。这是第三情。
考完第四个博士试,我对自己说:那是我今生最后一试,谢天谢地,此后我再不用考试了。这个想法,只对了三十六年。
七个月前,我答应肥佬重出江湖,在《壹周刊》再写专栏。事前我可不知道,《壹周刊》发明了一项新玩意:每期让读者在计算机上选「最受欢迎」的文章。写了几期我才知道这玩意,就觉得中了计。读者选择排列,不是考试是什么?二十九年前我已是正教授,今天怎还可以被考的?
重出格子江湖,最初的几篇当然写得较好,但成绩平平,显然是因为封笔两年多,与读者隔离得太久了。跟着而来的排名,大有起色,彷佛大学当年。然而,人老了,英雄意气少年事。问题是,我要跟阿康过瘾一下,要他知道我还是宝刀未老。
我于是想出如下的主意:创出一项不容易被打破的《壹周刊》纪录,立此存照。我想,要是我能一连五期排名第一,虽是无聊,却也过瘾。但五连冠谈何容易,战略是需要的。
我采用的第一个战略,是集中五篇自己认为是可以的文章,连贯地刊出。殊不知头三篇虽得第一,其余两篇却排第二。时运不齐,阿康开心之极,哈哈大笑!
卷土重来,采用第二个战略。见千禧将至,我决定以千年回顾为题而写五篇相连的文章,要是写得好,连贯地胜出五次比较容易。题目起得好:《惊回首,感慨话千年!》。但细想之下,这题目我只能写四篇——刻意地拖长来写,可能全军尽墨。我又想,要是四篇《惊回首》的前一篇或后一篇得个第一,五连冠就大有可为。
四篇《惊回首》写得很用心,发稿后就去美国与孩子们度圣诞及千禧。到美后不久,知道《惊回首》之前一篇得个第一(之后一篇也是),就认为阿康非中计不可。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惊回首》的一、二得第一,是人算;但三、四(四写得最好)三甲不入,却是天算了。
《壹周刊》的读者像我一样,很有点无厘头,不容易捉摸。五连冠两试不成,不再试了。想不到,在这两试的过程中,我无意间创了一项比五连冠更难破的《壹周刊》纪录。且听我道来。
《惊回首》的前一期,我第一,有第二,但例外地没有第三。阿康传真给我时挥笔大书:「这期竟然没有第三,摆明是做马!」我想,暗地里要朋友投自己一票容易(虽然我付不起掩口费),但要不认识的读者不投他人一票,却不可能。我立刻传真回应,说:「不久的将来,只有一个第一,其它什么也没有!」
果然,跟着而来的《惊回首》第一篇,排第一,没有其它名次!这个怪现象的唯一解释,是在千年大暇中读者大都懒得去按计算机。越少人投票,单「一」上榜的机会越大。
天意也,我却之不恭!我想,单「一」上榜这个《壹周刊》纪录,后之来者充其量只可以打个平手,但永不能破。我又想,阿康若要平这个纪录,他要等一千年才有机会!我不由得哈哈大笑,感到过瘾之至。这是我考试的第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