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经济 |
不久前,在一本国际性的周刊上,看到一大版广告,使我感慨万千。
这版费用不菲的广告,显然是越南政府或其属下机构刊登的,内容是邀请外商到越南投资,措辞谦恭,大有「乞怜」之势!曾几何时,这个以共产为至上的国家,受到了那时的中共与苏共的影响,威风十足,口口声声以人民的「幸福」放在第一位,把资本视如粪土的。
近几年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共产政制溃不成军,一窝蜂地走资去也。究其原因,都是钱作怪。
衣食无着、潦倒穷途数十年,要过一下「汉堡包」的瘾,是不难明白的。所以当国家的大门稍为开放,外间的花花世界就显得有无比的吸引力;而直觉所得,最快取得「汉堡包」等等的途径,就是向外商招手。于是,曾经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资本家,现在就被视为英雄,待以上宾之礼了。
问题是,资本家可不是慈善家。要他们请吃三几餐饭是可以的,但他们深知「天下间没有免费午餐」这回事。饭吃过了,他们就理直气壮地期待一点回报、一点便利、一点生财之道。要资本家在「共产」国度中投资是可以的,但这些人在生意上身经百战,未知胜,先虑败。投资的回报若无保障,他们再蠢也不会下注。
十多年前,在中国大陆投资而稍有斩获的港商,大多是靠大陆政府给予的一点专利权。到了八十年代中期,越来越多外商到中国投资,专利权就变得僧多粥少,不够分配也。于是,港商「专利」日渐式微,投资者转向人事关系方面入手。官商勾结顿成风气,什么批文买卖、什么外汇留成、什么优惠价格等等,在当时,是众所周知的事。
是的,五、六年前,中国大陆半官半商的例子触目皆是,以致有「凡官皆商」之说。其时,所谓贪官污吏,一下子好像变得理所当然似的。然而,外商与外商之间要竞争;另一方面,官与官之间、高干子弟与高干子弟之间,也是要竞争的。在某一意义上说,这些竞争也确实带来好处:以职权或关系带来的甜头,在竞争之下变得越来越少。这是因为职权没有明确的「权利」界定,也没有法律的保障。台底的收入由于竞争而日渐下降,但钱作怪依旧,那怎么办?
一个好的办法是:把台底交易,搬到台上来。这是「六四」之后的一个大突破。本来是近于私有产权的承包制或「三资企业」之类,到了六四之后,就有了一些正式私产的「独资」。近两年来,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独资」——私产——越来越大行其道。一时之间这一带变得欣欣向荣,去年,该区在没有被国家正确地计算下的经济增长率,比人类历史上最高的经济增长率高出三倍!
是的,五、六年前,拿着一寸厚批文、吃大鱼大肉的高干及其子弟,今天不少在暗地里是地产的拥有者。起码,有不少人是靠地产生意而富有起来。我可以断言,十年之内,大陆与香港会有一个财富大转移的趋势。香港的「外」商或国内的「干」商,有不少人会在私产的「确立」上大有斩获。作为一个经济学者,我是大声叫好的。
什么是合理不合理、公允不公允,经济学「无可奉告」。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产权谁属不重要。重要的是产权有明确的界定,有「业主」,有法律的保障。几年前,我见到国内的「干」商为拥有特权利益而干,而北京当局又推行多种管制法例来维护这些特权利益;眼见中国分明是走向印度之路,我就大声疾呼:此风不可长。
我曾多次建议,中国要把明确的产权送给高干及其子弟,用以「换取」(抵消)他们的特权利益。这建议之声,如石沉大海,鼓掌的就只有佛利民、高斯等寥寥数人。殊不知,今天因为钱作怪,高干及其子弟也可以享其私有产权了。虽然这转变还不太明确,但暗流汹涌,其力无穷也。
几年前当我屡次提及中国会走向印度之路的可能性时,不少人问我要怎样才可以避免。我的回答是:要有一个「地震」式的动荡。我当时可没料到会有六四的「地震」发生。这是六四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最大贡献。
有钱——富裕——佳事也。有谁不喜欢丰衣足食、不喜欢子女能深受教育、不喜欢生病时有医生照顾?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是毛润之说的。我想,如果「一穷二白」正是害人虫的话,那么,唯一可以扫除害人虫而又全无敌的,只有「钱」而已。
钱作之怪,何其厉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