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经济 |
不久前,《信报》二十周年大庆,事前该报的林老总请我到高级的雅谷餐厅吃午餐,指明不能吃比较廉价的例餐。天下间真的没有免费午餐这回事。贵餐吃过后,林总说:“《信报》快要庆祝二十周年了,希望你能赠我们一稿。”我的回应是:“为什么你不早点说,好让我选龙虾吃!”
后来因为一些事,一些情由——我没有交稿。今天,《信报》的二十周年大庆之日过去了,而他们大吉大利的前景,来日方长也。
不幸的是我:因为没有交稿,耿耿于怀久之!然而,It is better late than never——是西方人说的。
那么,就在这里谈谈《信报》吧。
据个人所知,《信报》是中国盘古初开以来的第一份学术性的经济报章。美国早有《Wall Street Journal》,英国早有《Financial Times》,其它的大国也有诸如此类的报章或刊物。只有我们历史悠久的古老大国,在传统上“何必曰利,只有仁义而已矣”之五千年文化中,有点胡里胡涂,以不曰利为美德,把经济的报道漠视了。当然,有关经济的定期刊物不是没有,但开门见山首创的是《信报》。
说是《信报》,其实是笼统之言;我应该说是笔名林行止的林山木才对。没有林总,《信报》会怎样,实在难以想象。这有三个原因。其一,山木一夫当关:他写的《政经短评》,抓着重点下笔,有一针见血之效,使读者有口皆碑。其二,山木相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理。即使与自己意见不同,但只要是有分量的文章,他就照登无误。还有,当年——十七、八年前——侯运辉与杨怀康的学术性经济文章,其它报章都视如蛇蝎,可是到了山木的手上,就视如至宝。《信报》今天被公认为一份甚有水平的知识刊物,有其因也。其三,山木办报很有专业精神,深知“百花齐放”与忠实报道的重要性。
说起来,我今天以中文写专栏略有小成,是始于山木的“发现”而亲自促成的。一九八三年,他明知我没有用中文写过文章,但还是“礼下于人”地邀请我动笔,替我起了《论衡》这个专栏名目,而且每篇稿子他竟然亲自处理。要不是他当年对我不成气候的文稿大声拍掌,我哪有胆量继续写下去?
是的,在我以中文下笔的一个小去处上,山木和我曾经是难得一遇的最佳拍档。我们大家都有信念,但没有成见;我们大家都愿意冒险,愿意尝试;我们大家都不滞于物,不管他人说什么;我们大家都认为文章之道是要简而明,要诚恳,而老气横秋是不可取的。
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元老戴维德(Aaron Director)认为:学术性的文章没有市场价值,作者是应该单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下笔,不应该要求或期望政府或他人的资助。今天,由于《信报》的启发,我却认为戴老的观点只对了一半。对的一半是:任何文章也不应该期望他人津贴或资助的——“免费午餐”吃之无味也。错的一半是:他说学术文章没有市场价值。当然,好些学术文章是没有市场价值的,不过,这不能一概而论。与《信报》的交往,使我意识到:只要文章写得浅白,有趣味性,再深奥的学术言论也会有市场的支持。
我不妨夸大一点说,就算我今天被港大解雇,别无谋生之道,我还可以“卖”学术文章而谋生计。这是戴老不容易相信的。戴老不会相信的现象,我们可以称之为“《信报》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