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学术 |
生於香港、居於香港、今天五十岁以下的人,不会知道香港曾经是钓鱼胜地。我是知道的。自小喜欢钓鱼,四九至五七年间在香港钓了八个年头,跟著远渡重洋,有海之处,必钓。与香港五十年代初相比,论钓,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并论。比我年长的香港钓友说,三十年代时,香港钓鱼之乐更是无与伦比。
可以这样说吧。香港三十万人,是钓鱼天堂;五十至一百万人,是钓鱼胜地;三百万人以上,值得下钓之鱼尽去矣!今天香港六百多万人。
说香港曾经是钓鱼胜地不是说鱼多(比香港昔日多鱼的地方有的是),也不是鱼大(香港的鱼不大)。密不停手,钓之不尽的情况,不到三十分钟就显得沉闷;而以五磅丝钓两斤的鱼,比以五十磅丝钓二十斤的鱼刺激得多。
说香港曾经是钓鱼胜地,因为当年有三点与其他钓区不同。其一是香港的鱼品种多,可以钓得而又可口的近二十种。这样大的变化增加了钓鱼之乐,而哪种鱼要用哪种钓饵,看什麽水流,选怎样的地点,皆学问也。相比之下,其他我到过的钓区,每处只有三几种可钓可口之鱼。
其二是昔日香港的鱼格外美味,「海鲜」是也。是的,港产的鱼,凡是新鲜的,没有一种不是蒸熟美味,只是一种比另一种较为美味而已。其他地区,味同嚼蜡的鱼多的是。其三是香港的鱼好看。可能是近於热带,香港的鱼往往有色彩,而同样重要的是看来好吃。难看或鱼皮像胶皮而使人不想吃的,其他钓区多的是。论钓,炎黄子孙与西洋鬼子的品味不同。我们钓鱼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吃;老外钓鱼往往只是为了钓,与鱼斗智,过一下手瘾。
钓鱼的回忆使我想到一个重要的经济含意。高举市场的经济学者一般反对任何政府管制。但市场是要以私有产权为基础的,而私产的约束与保障往往要靠政府的参与。这後者可以看为一种「管制」。因此,说得不小心,赞成市场与反对管制是有矛盾的。
三十多年前我说过了。要维护市场的运作,理论逻辑所反对的是削弱私产的管制。当年指出,削弱了使用权的界定,减少了收入享受权,与左右了自由转让权,都是违反了私有产权的准则。反对与市场有冲突的管制,我们只能从反对削弱上述三项权限那方面看。
香港的海域没有私产的界定,六百万人口是没有鱼可钓的了。污染得连鱼也不能生存的海是一回事,但海水还算清洁的离岛也无鱼可钓,是因为当年网捕、鱼炮、下毒等,不论大小地把鱼杀清光。这些是没有私产保障的行为了。
把公海以私产界定捕钓的权利可能很困难;或者说,界定与保障私产的费用过高。有这样的困难,政府设立捕钓法例而严加管制,从社会利益的角度看,可能是划算之举。
我没有什麽建议,但认为曾经是钓鱼天堂的香港,只因为人口增加、海鲜价高而变得无鱼可钓,感到心有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