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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7.11)创作的感受

(2002-07-11 17:09:38)
分类: 五常谈教育

不久前在上海,朋友给我介绍一位名为王安忆的小说作家,是女性。介绍的朋友一位是何平,写随笔甚有灵气;另一位是陈克艰,是搞学问、搞思想的。其它还有交通大学的人,可谓高朋满座矣!

我少看小说,听到王安忆的大名,很想认识,朋友就安排了午餐之会。小说有多类,王女士是写文艺小说的。「文艺作品在国内还有市场吗?」我好奇地问。「还有,」她回应。在座的朋友都同意她的说法。我有点感慨。虽然在香港认识李碧华、董桥等人,但我的意识是文艺创作举世都在走下坡。

想了一阵,我问王女士:「每天你可以写多少字?」她回应道:「特别顺利的一天,可以写二千字。」我想,那是创作了。我自己在《苹果日报》发表的《经济解释》,最顺利的一天也是写二千字,但那不算下笔前的思想准备时间。平均一天写不到一千字——大约写六、七百字之间。另一方面,写随笔《南窗集》,文字产出时间大约快五倍。这个大差距是容易解释的:《经济解释》是创作;《南窗集》不是。

什么是创作呢?绝对不是刻意地创新,或刻意地与众不同。这些不知所谓的玩意是太容易了。我认为创作是有艺术性的思维表达。文艺小说与经济分析只有一点不同,前者的思维表达要讲感情,后者感情大可不用,但用上时要与理智的分析分得一清二楚。科学或经济学的文字,表表者总要有点艺术性。这「艺术性」不是指感情,而是指分析与结构上的美。文艺创作讲思维、讲结构,经济创作也是一样,只是前者要把感情融于思维之内,后者要分清楚,或把感情推开。

经济创作与文艺创作一样,作者的基础要千锤百炼,可受他人影响,但下笔时要独自思想,尽可能天马行空。这样,要写得完全没有新意就不可能了。新意这回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可强求。因为每个人的脑子不同,性格、感情、思维等也有别,只要在基础上站得住脚,他人怎样说只作考虑,然后自己摸索,有新意是自然的。加上有艺术性的结构,就是创作了。

除非天生是莫扎特,创作是非常痛苦的事,没有尝试过的人是不容易明白的。以经济分析为例,动笔前想了好些时日,到了某一点,自己突然感到有难以形容的意欲要动笔。动笔前作者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思维,往往不能肯定分析的路向或结论,只是有意欲动笔。我自己的经验,这意欲一来,动笔开始后通常是思维愈写愈清楚,而事前所想的与写出来的往往不同,有时甚至不类似。没有压不住的意欲而被迫下笔的,成功机会不大,要碰巧。

想了很久的问题,动笔前思想突然集中,开始食不知味了。一动笔,听不知音,睡不入梦。这样的生命不能持久,所以长篇大论之作,我要把思想集中分段来处理。例如目前写《经济解释》,每次集中写三几期,之间写点书法或随笔文字,又或到国内讲几课。(今天晚上因为交易费用的竞争定律举步维艰,我转写这篇随笔,把脑子松弛一下,过两天再试吧。)如此安排,《经济解释》写了八十五期还没有断稿,可谓奇迹。这本三卷的书我是预算错了的。我以为第三卷——《制度的选择》——最易写,因为那是新制度经济学,是自己的专长。殊不知动笔后发觉最难写,可能因为我想了四十年,茫茫大海,想得有点不着边际。

还有一件苦事。那就是分析结构有艺术性的思维,琐碎的细节绝对不能马虎。看来微不足道,可以不拘小节,但这些忽略加起来,论著的整体就没有完成之感,自己失望,读者看得凌乱。我往往要在午夜爬起来,这里加一句,那里改几个字。

有趣的问题,是创作艰苦如斯,为什么还有人这样做?世上不需要受苦而能创作的天才应该不多吧。是为了金钱的收入吗?有少许帮助,但以我来说,创作的成本远超金钱收入。是因为朋友或前辈的欣赏吗?帮助多一点,但成本那么高,朋友不欣赏算了。是为了作品可以传世吗?也有帮助,但能不能传世作者自己不容易知道。是为了作者可以夸夸其谈,高傲一下吗?对我来说,这点过瘾是重要的,可惜高傲之情很短暂,不值得勒碑志之。

从经济学的定义看,人的行为是不会代价高于回报的。创作的代价那样高,而一般搞创作的人不是毕加索,一笔千金,为什么要搞创作呢?

外人怎样想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看法,是创作的过程虽然苦不堪言,但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只有创作才可以感受到。有点像年青人谈恋爱的感受,但是苦恋。有点像在大海中挣扎的感受,但知道自己不会溺毙。有点像与高手对弈拼搏的感受,但对手是作者自己。有点像走千山万水的感受,但有可以看到迷人景色的希望。究竟能否看到这景色是一回事,希望却是更重要的另一回事了。

昔日在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任职,一位同事试行爬上邻近的大名雪山之峰,没有试过,是他的创举。爬了几天,竟然达到顶峰,勾留半小时,又爬下来。

没有死,但回归后不似人形:瘦了十多磅,皮肤给阳光及雪光晒焦了,也给风吹裂了,伤痕累累。我问他:「事前没有想到这样高的代价吧?」答曰:「没有,真的没有。」我再问:「会不会再去尝试?」答曰:「不会,永远不会。」我又再问:「要是事前知道后果,会不会去尝试这第一次?」答曰:「不会。」最后我问:「那么你有点后悔吧?」他竟然说:「没有后悔,半点也没有。」加起来,逻辑是不通的。

我又想起海明威所说的一段故事。在非洲的一个很高的雪山顶上,当地的土人发现了一只死去了的黑豹。那豹子明知雪山顶上是没有食物的,为什么还要爬上去呢?

创作比我在西雅图的同事幸运一点,其历程的奇异感受足以令人一试再试,逻辑上是说得通的。可能像海明威所说的黑豹,只是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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