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艺术 |
去年买了一张新书桌,比小孩子拿得一件新玩具还要高兴。是深色的,近于黑,设计古雅,但有新潮的简单味道。写作时我不喜欢被任何刺眼的物品分心,深色与简单古雅是历来的选择。深色容易找,但简单古雅可遇不可求,去年运气好,一下子就碰上了。
书桌不大(宽五英尺),是重木造的。木造的书桌使我有温暖感。试过了,我不能在玻璃或金属的书桌上写出好文章。朋友,你可以在雪地上做爱吗?
我不是在说笑。写文章就像做爱——与思想做爱。要思想天马行空,推理来去纵横,感情自然流露,写作时的环境,手之所至,目之所及,都要舒适、称意、安详。不需要是贵重的,但要使作者不分心。
我用的稿纸是黄色的——白的刺眼——要订造。每页只有二百五十个格子,但我写过格,平均每页只写大约一百五十字。试过订造格子较大的,不成,因为我的习惯是写过格。只是行与行之间分开而没有格子的,也不成,因为我喜欢有爬格子的感受。
不用原子笔,要用墨水笔。这是我写作最奢侈的地方,因为廉价的墨水笔不容易——甚至不可能——买到称意的。我有近十枝墨水笔,皆精品,平均价格不下四千元。我喜欢墨水流出来的感受,选的是笔尖软、圆滑,墨水出得快。购买墨水笔的方法自成一家。先讨价还价,说好了,然后给卖家五十元多选一枝,说明起码要有二十枝同样的中线条的笔可选才通知我。
墨水也讲究。永远用Parker牌的墨水,蓝黑色的,因为这牌子的墨水不伤笔,出得快。但墨水瓶却选Mont Blanc造的。买一瓶后者墨水,弃墨留瓶,把前者的墨水不断地加进去。
书桌上的灯,讨厌用新潮、专为写字设计的,而先进科技的怪灯泡更不用。要奶白带黄而柔和的光,不暗,灯罩简单设计,要圆的,灯柱不刺眼。去年购买新书桌,顺便配购座椅,选了很久也不称意。最后买到的,回家后觉得大了一点,过了一段时期才习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老生常谈。奇怪是我对「利其器」的要求与众不同。搞摄影,影友们对照相机重视。我不重视,只是要求镜头开尽时内里的片页不起角。写书法,首要是毛笔好,次要是书写的面够大,再次是宣纸的质量,而历来书法家重视的墨,我却认为不大重要。后者是因为要增加墨色浓淡的变化,水与墨并用,墨本身的质量就不是那样重要了。这正如有些人把汽水加进红酒一起喝,红酒本身的质量是不重要的。
奇怪,没有听过写文章的行家说要「必先利其器」。我是需要的,而且越来越苛求。这可能是因为写作是环境的事,其需要顾及的琐碎事项太多,行家们没有注意吧了。
我认为自己的苛求是对的。写作是纯思想的玩意,要写得好,所需的集中力远超其他我尝试过的。经验是,一般可读的文章还可以马虎从事,但要偶得佳句,文章浑然一体,脑子不自然发挥就无法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