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经济 |
这些日子重操摄影故技,不久前摄得一帧荷兰豆,黄贵权与陈平两位大师皆称神品!鼓励如斯,我视荷兰豆如国宝也。到番禺的农村找到荷兰豆,再摄,巧逢雨后阳光,几帧神品信手拈来,也顺便摄得几帧甘蔗,总之无奇不有,但求诗意盎然——看来福哥要变作服哥了。
这次猎影中,我和农民谈了几句话。可惜当时心在摄影,不在经济,没有多谈他们的生活情况,但几句话可以联想到一些。
我不是个农业的门外汉。童年时逃难,在广西的农村住过一段日子。这经验帮助了我后来写《佃农理论》,而后者使我在芝加哥大学被邀请教过一个学期农业经济。
中国农民的生活是艰苦的。有改进,但还是艰苦。甘蔗的培植是不幸中的不幸。因为沙士(他们称非典)的发生,政府严禁吐蔗渣于地上。甘蔗之价从之前的两毫一市斤跌到九仙一市斤。承包土地的租金是每年人民币五十八元一亩,不高的数字(苏浙一带有高达二百元的),但要亏蚀。种植的成本不论,收割的人工费用是二仙一斤。这是说,一百市斤的收入只有七元,那是我这个老人家抬不动的甘蔗了。
以收割工资每斤二仙算,一天收割五百斤(二百五十公斤),包括清理与绑扎,我当然办不到。朋友,你可以办到吗?算你吃了大力丸,你的工资每天只是十元。没有假日,每月的收入是人民币三百,足以餬口多一点。工作的多是女性,晒得焦黑,笑口常开,我衷心佩服。
荷兰豆是另一个故事。售价一元六角一斤,但收成是每豆选摘,很花工钱,有些是因为聘请不到人手而放弃收成的。这里有三个经济含意,两好一坏。坏的是农产品卖不起价,增加了农民的艰苦。好的一面是农产品供应多,显示着制度有可为。更好的一面是农民放弃某部分收成,证明他们的生活有了改进。
一位农妇对我的太太说,她的女儿在我没有听过的大学毕了业,在外间打工月薪八百。真替她高兴。另一位农妇说她整生没有到过高厦林立的城市,只是这些年来公路的汽车越来越多。我忘记了问她有没有见过飞机。
感慨之余,我叫太太给那组收割甘蔗的六七个农妇一百元。她们高兴极了,说要在晚上开聚餐会。我不记得在什么时候,我曾经花一百元人民币而获得更大的消费者盈余,或有更大的满足感。
太太说将来有机会,要租一部旅游车带那里的农民到城市去游览一番。经济学的含意,是给他们钱,让他们自己选择较为高明。
「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是陶渊明说的。那里的农民告诉我,是种瓜时节了,今年五月有好几种不同的瓜近于收成。太太立刻写下他们的联络电话,因为知道我摄瓜的本领天下无敌,不会放过这机会。
离别时我对太太说,不要搞游览,给他们钱又恐怕看人家不起,还是买些他们没有吃过的糖果,买些他们用得着的衣料,也要问他们的孩子喜欢看些什么书。
中国的农民很纯真,有问必答,无不坦然。我想,如果农民的生活不大幅提升,中国的经济不可能有大成,怎样也要为他们做一点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