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刊于《南方日报》。之前曾刊登在《新民晚报·夜光杯》上。

西瓜季节

祝子平

    儿时的西瓜季节是个愉快的季节。
    西瓜上市了，学校也放暑假了，我便照例会去江阴外婆家度假。外婆家在县城西郊的一条小巷深处，青石板铺就的夏季小巷显得悠闲且古朴，然而这里却是我童年最向往的地方。外婆家的房子后面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外面不远处便是一条大河，每天河边会有各种的船停泊着，其中便会有好几艘装满西瓜的船。附近住家便去那些船上买西瓜，这里的人们买西瓜都十分大气，都是论筐.论担地买。在船边与瓜农谈好价钱，便自顾回家，一会儿瓜农便会将西瓜大担地运上门来。跟着外婆去船上买西瓜是我最兴奋的事情了，外婆与瓜农谈斤论价的当儿，我便会爬到船上去拣那些又大又圆的西瓜，不一会外婆与瓜农谈妥了，于是马上便会由两位瓜农扛着一大筐西瓜送上门来，于是外婆家那宽敞的灶间里便滚得满地都是西瓜。
    外婆家吃西瓜是充分自由的，每天外婆便会将好多个西瓜分别装在一个个网线袋里用绳子吊在井里冰镇着。整个暑假里我几乎是拿西瓜当饭吃，每天一早睁开眼睛就能吃下小半个西瓜。每天中午睡过午觉，便是我放风的时候，我便会如脱了缰的马儿一下子钻进那些庄稼地里或河沙滩边上去，找到邻家的小伙伴，捉迷藏、逮小虫、玩水、捡卵石，一个个不亦乐乎，每天都要玩到夕阳下山，外婆再三催促才会心有不甘地回家。
    傍晚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洗好澡当然便是吃西瓜的时候了，这时的西瓜是最可口的。经过几乎一天井水湃过的西瓜吃在嘴里，那感觉绝对是透心地凉快。我总是拼命地吃，而且吃相很狼狈，吃得太多了有时连晚饭都吃不下。外婆家吃西瓜虽是充分自由的，但是不许浪费，打开的西瓜不管甜不甜都得吃干净，决不允许丢弃。其次吃剩下来的瓜皮都得用小刀削净瓜镶切成小片用盐腌起来，这些腌过的西瓜皮外婆会放在院子里晒到半干，切成细条炒毛豆，那是吃泡饭时的绝妙小菜。
    乡下的夜晚是寂静的。晚饭后大人们都会在院子里乘凉、拉家常，孩子们玩了一天，此时静下来便有些困意了，于是外婆便会用一把大大的蒲扇一边帮我赶着蚊子一边讲些故事给我听。外婆的故事很老套：狸猫换太子，长毛造反等等，然而讲得最多的便是她家的历史。外婆姓“六”，据她说这六右边的一捺勾下便是个方字，所以她说她应该姓方，是明代大儒方孝孺的后裔，因为方孝孺得罪了永乐皇帝，遭到灭十族的酷刑，所以她的祖先只好隐名埋姓，将方改成六以避杀身之祸。“我们是忠臣之后啊……”每当外婆这样的老生常谈开始时，在外面玩了一天的我已是哈欠不断了，往往迷迷糊糊中只能听到几声外婆深深的叹息。如果碰上雨天，晚饭后我们便会直接钻进蚊帐里，外婆家的那张雕花床很大，帐子里还有搁板，外婆便会将西瓜什么的东西放在搁板上。我便在床上吃西瓜，尽情地吃，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拍上去会发出如熟透了的西瓜般发出清脆的响声。心满意足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冰凉的篾席上，很快便会进入梦乡。
    夜，静悄悄，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此情此景则完全已是禅的世界了。

本文刊于《南方日报》2011年10月6日第7版

祝子平介绍

    江苏江阴人。1970年赴云南橄榄坝农场插队，1978年返沪。1987年上海外国语学院夜大学日语专业毕业。1988年赴日本留学，在大阪教育大学攻读幼儿教育心理学研究生课程。现在上海威史特有限公司工作。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翻译家协会会员。200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金色年华》、短篇小说《大蛮》、微型小说《一把烟丝》《香米》《纸钱》，翻译作品有长篇小说《第四个神话》、《飞越彩虹》，《日本畅销小说选》（三集）和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等，共出版作品十余册。微型小说《一把烟丝》获“几度春秋”征文大赛二等奖，《纸钱》获全国第二届微型小说大奖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