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山的荣光/李重民译
(2011-08-16 11: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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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山楠迦德维山乔戈里萨峰登山家李重民 |
分类: 随兴而录 |
喜马拉雅山的荣光
李重民译
珠穆朗玛峰耸立在喜马拉雅山脉东侧,中国和尼泊尔的国境线上,标高8848米。按藏语意为“第三女神”。在尼泊尔则称为“萨迦—玛塔”。
进入20世纪,珠穆朗玛峰成为世界登山家们关注的目标。1924年英国登山家马洛利首先挑战,在登山途中失去联络,他长眠在珠穆朗玛峰的冰雪之下。他的尸体至今未被人发现。
50年代是个有趣的时代。1945年二次大战以法西斯的失败而告终。漫长的战乱年代结束,欧美各国都在喘息着时,50年代起步了。那时日本充满着混乱时期的聒嗓,美国流行着摇滚舞,摇得一派乌烟瘴气,好莱坞每天晚上酒醉闹事、醋海生波。在欧洲,“愤怒的青年”们则开始粉抹登场了。
这时,喜马拉雅山却呈现出它那前所未有的活力。
穿过喜马拉雅山麓的村庄向山里走去时,如果幸运,也许还能看见开着白花的树。在尘土飞扬的道上,远远望去,那一簇明艳的色彩显得格外耀眼。随着慢慢地走近,那团颜色甚至显得有些妖冶。
这是龙舌兰。它很少开花,据说三四十年一次。花虽开得鲜艳,但立刻就凋谢了。花谢后树枝也随之失去生气,不久便连根腐烂。它是否会给人带来运气,传说纷纭。有人说,如果看见它开花,一切心愿都能如愿。也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1953年,在伊利莎白女王的加冕典礼之日,传来了珠穆朗玛峰被新西兰登山家埃德蒙·希勒利和夏尔巴人迪京征服的消息。这时,美国登山队向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挑战,奥地利著名登山家赫尔曼·布尔在楠迦帕尔巴峰(8125米)苦战。美国队登乔戈里峰失败,但翌年意大利队挑战,终于登上顶峰。连日本都在凑热闹,把目标对准玛纳斯鲁峰,终于在第三次1956年登上了此峰。
50年代是全世界登山家朝着未被征服的高峰激烈地燃烧着斗志的时代。同时,有好几名登山家死于非命。
洛杰·朱帕拉就是其中的一位。
1957年7月,法国登山家洛杰·朱帕拉在楠迦德维山中断消息。楠迦德维山标高7816米,在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里并不那么显眼。朱帕拉首先攀上主峰,然后进攻东峰(7434米)。就是说,是从主峰向东峰纵穿山脊。估计是在那途中发生了意外。
提起朱帕拉,因为他不仅是一位登山家,同时也是一位诗人。朱帕位有一首有名的山诗,标题是《假如有一天》。
“假如有一天/我在山里死去/请您——同一根结组绳上的伙伴/带去我的遣言
请告诉我的妈妈/我死得很幸福/我的心/一直在妈妈的身边/所以我不感到孤独
请告诉我的爸爸/我活得象个男子汉/……请向我的妻子/带去我的愿望/如果我不在/她也要活下去/就如同我没有您/照样活着从山里回来/……
您是我同一根绳索上的伙伴/我把铁锤亲手交给您/这是我的遗物/在那花冈岩的岩壁上/用持续的回声/让我的尸骸打着哆嗦欢呼吧
在岩壁上/在山棱上/高亢地回响/哎,快去/我永远和您在一起攀登”
如果用90年代的悟性阅读这首诗,就显得有些粗犷。现代人很难写出这种多情善感而又浪漫主义色彩浓郁的诗句吧。
50年代,在登山界是甜蜜的10年,是花的年代。
朱帕拉只要走进山里,那种流畅的诗句便能信手沾来。
“假如没有我,妻子也要很好地活下去。她可以不挂牵我。假如我死了,她要找个好男人,好好地活下去。”这是他的潜台词。
不能简单地用一句话把朱帕拉的诗说成多情善感,它的内涵太丰富了。达观热情,感情丰富,又高傲、执著……
这正是他那难以舍弃的价值观。
记录片摄影员朗居邦拍摄过许多朱帕拉的电影,在朱帕拉死后还写了一本《假如有一天》的书。
“朱帕拉追求的,是扩大人类既知世界的界限。在人头钻动的街上,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他仿佛觉得在牢笼里,自己是个异邦人。他不适合住在城里。他必须要有更广阔的天地,所以他一味地爱着山,用深沉的陶醉和高昂的热情爱着一切大山……”
他讨厌城市生活,讨厌城市里的喧哗和拥杂,与大自然对峙时,他才终于感到悠然自在。
的确,如果融入纷杂的都市,人会变得迟纯。既有令人厌恶的人际关系,若在组织里又有上下级关系。可是,倘若厌恶就逃避,那就永远也不能在城市里生活。——要在城市里得到生存,也需要顽强的毅力,这是城市生活的规律。
但是,说朱帕拉这样的人是逃避现实,这难免失之偏颇。现在时尔也是城市的时代,但并非唯独住在城里才是正确。也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即不是从城里逃避,而是为了心中的向往敢于抛弃城市生活。倘若逃避是后退,那么这便是向前迈进。
朱帕拉是不喜欢城市生活,他对巴黎毫无半点依恋。正如有人在城里生活一样,他在山里生活,夏尔巴人叫他“老爷”。朱帕拉饮着夏尔巴人端来的红茶,永远满足地凝望着大山,思考着大山。他喜欢和冰壁、岩石拧在一起。只有在那洁白的世界里,他才找到了令人陶醉的欢悦,和通向光荣的道路,并满足了他对纯结的渴望。在这充满危险的世界里,登上地理性高度的同时,也达到了灵魂的高洁。就是被封在山谷里时,他也感觉到苍天的呼唤,只有回答那种呼唤,人生才有意义。
人人都有追求高洁的想往,这是至理名言。渴望超越乏味的生活,朝着辉煌的人生升华,而且不只是停留在思维的水平,而是付诸于行动。这便是爆发热情的开始。
洛杰·朱帕拉是借50年代的节奏跃起的登山家。
朱帕拉在楠达德维山时,面对困难,是继续前进还是后退?他站在岔道口,然而他没有犹豫。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已不复存在,能看见的只是幻觉中的道路,从自己的脚下越过最后的山脊,通向耸立在天空彼岸的山顶上的荣光。风孕育着暴虐,眼看就要发狂,也许已经有人发现,但朱帕拉不知道。他如今已被山的魔性迷住了。在他那全部的登山生涯里,有时也许会感受到那样的威胁和重压。
危险在逼近,可是——和也许会夺走自己生命的危险对峙时,朱帕拉感到的不是畏怯,而是兴奋。唯独这时,他才心花怒放。面对热血沸腾的状况,人才能使麻木的意识得到舒醒,使野性得以恢复。危险的游戏能使人思路敏捷。正因为危险在逼近,所以他才能做出多愁善感而又浪漫色彩浓厚的诗来。
对于追求永恒的人来说,死也是一种浪漫。从庸俗世界的解脱,是浪漫主义的一大主题,如果真想浪漫,就必须敢于冲向死亡的跟前。
在50年代,还有一位令人难以忘怀的登山家赫尔曼·布尔,只要对山稍感兴趣的人都知道他。他1924年生于奥地利因斯布鲁克。1957年,在他33岁生日的3个月前,他在喜马拉雅山乔戈里萨峰遇难(8611米),不幸早逝,但英名永存。
赫尔曼·布尔在攀登艾格峰时,表现出只有舞蹈家才具有的轻巧的技术才能,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艾格峰难关之一后斜谷Z形爬登路线。就连塞普、约希拉知道布尔的攀爬情况后也惊叹不已,认为这已不是通常的攀登,不能以“技术”相称,即便经过破天荒的剧烈训练也不能学到。也许说是与生俱来的艺术性更为正确些。
恐怕没有哪位登山家能够象赫尔曼·布尔那样,让人把登山这一体育当作一种艺术了。
同时,布尔是位顽强的登山家。他有一张照片,脸上皱纹累累,好像居住在安第斯山脉深山密林里的老人,满脸胡须,瘦骨突出,眼睛深凹,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那就是赫尔曼·布尔。据说那张照片是他登上楠迦帕尔巴特峰时照的。说实话,那时是1953年,他,29岁。
楠迦帕尔巴特峰是一座极其严酷的8000米级的大山,老天也没有赏赐他一个好天。最后他是单独攀登,一起登山的同伴途中坠落,何况他又没有带氧气筒。布尔到达山顶后又奇迹般地生还了。找到3号营地的帐蓬时,那里正好有摄影师。那张照片就是那时照的。
布尔另有一个特征,就是很少使用登山用具。铁器、冰杖之类的基本用具且姑不论,他以使用新开发的用具为耻辱。对布尔来说,所谓的登山,就是人和大山之间的赤手空拳的搏斗。他认为,靠新用具武装进山是歪门邪道,无法考验自身的力量能攻下难度多高的岩壁。
布尔身高1.56米,小个子,所以他不喜欢重装备,嫌弃不断研制的新用具,一背上它们,就压得人行动迟缓。也许个子小已经成了他的心病,这并不足为怪。然而也不是坏事,如果丧失自信姑羡别人则是最坏的。有的人把心病当作动力,努力想要干出自己独特的事业,其结果,才子没有机遇也冒尖了。
赫尔曼·布尔的出生地因斯布鲁克位于阿尔卑斯山东侧,西有瑞士,翻山南下是意大利,城镇四面围山,要登山游戏是绝好的场所。那里曾经举行过冬季奥运会。
布尔小学毕业开始工作,15岁后也能算得上是登山家了。因为没有钱,所以去哪里都是步行,或充其量骑自行车,脚力得到煅练。附近的山全都登遍了。一到20岁就狙击阿尔卑斯山。
问题是没有钱。那时布尔当响导谋生。在因斯布鲁克当响导,工作并不稳定。于是他勤工俭学,为教会修缮房屋,涂装教堂尖塔。高耸的塔顶,倾斜角有70至80度,他贴着塔尖进行修整。因为是冒险的工作,所以做工的人很少,工资高于其他工作。
对布尔来说,此类工作视同儿戏,登完教堂楼梯,爬上屋顶紧固一次绳索,然后仅靠绳索上下,不用楼梯。下来时尤其快,一抓住绳索便像直坠似地降落。而且在离地面几米高便放慢速度。对他来说,这是驾轻就熟的技巧。垂直下降,是爬岩术的基本功。
有几段佳话能说明赫尔曼·布尔那神奇的速度。
一天,他和响导们打赌,到附近山顶打一来回要多少时间。布尔所在镇和山顶的标高差是1600米,途中有岩壁,有的地方还有积雪,必须排雪前进。
“有6个小时就够了,”布尔说道。这是登山家的常识所无法想像的。
“那么快能回来吗?”别的响导怀疑地问。
“行,我试试看,”布尔满怀信心地说道。他那倔强的表情仿佛就在我的面前,他是容易引起前辈们忌妨的类型,这位年轻人竟能盛气凌人地干我们不能干的事!因为他自信得傲慢,所以周围的人一下子懵了。
于是,大家便打起赌来。
那次打赌,布尔胜了。他一到山顶便点燃起发烟筒发出信号后下山,回到镇上时,离出发时过了5小时55分。按约定时间,在6小时内完成。
他自然是拼命的。他不是为了打赌,而是呼吁自己的存在。无论谁,在人生中都有那样的时候。想出人投地时,总有人想拽住他的脚,消磨年轻人的挑战精神。对此,只有拿出实绩突破它。
阿尔卑斯山脉里有座匹兹巴迭莱山。它的北壁是一条极难攀登的险路。自19世纪起,阿尔卑斯群山已成为登山家们的目标,所以布尔挑战时,一般的山都被征服了。匹兹巴迭山也一样。布尔的攀登并非首次。相反,他向匹兹巴迭山北壁挑战,是要创造最短的登山记录。
首次攻下这一山壁的人,花34小时到达山顶。著名登山家加斯特、雷比法也用了同样的时间,认为途中露营一两宿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赫尔曼·布尔仅用了4个半小时。因为他是单独攀登,所以装备简单,粮食也带得极少。一般来说,单独攀登比登山队利索,但他的速度是空前的。
从这一记录可以看出他在岩壁上的平衡感觉是多么地卓越了。而且布尔那天蹬自行车走完了因斯布鲁克到匹兹巴迭山麓的200公里路程。在这里,他又一次显示出他那超绝的实力。
布尔的恋爱也很有趣。
布尔住在奥地利,恋人住在德国。要去约会,若要国境上办理手续,既麻烦又费时间。于是他坐车到国境附近下车,然后滑雪悄悄翻山过去。这段有50公里的路程,他有时步行走完。这便是布尔和未婚妻的罗漫史。
50公里,一般步行足足需要10个小时,可见这位奋斗者是完全值得受人敬佩的。
在布尔的时代,人类已经相信科学。然而对他来说,无论多么沉重的东西,只要用劲就不会搬不动。无论多么高的山,只要有手有脚就不会攀登不上。在冰雪上用马蹬、冰杖,在岩壁上靠绳索,要说登山用具也就仅此而已。布尔感到已经很足够了。
赫尔曼·布尔1953年首次攀登楠迦帕尔巴特峰成功后,写了《8000米上下》一书。书的开头是这样的:“楠迦帕尔巴特峰!凡是登山家都知道它。楠迦帕尔巴特峰的山里留下了许多人的名字。它是座恐怖的山。是座命运多变的山,已经吞噬了31条生命。现在仍是耸立在云端的巨人,它只要求牺牲而从不给予,简直可以说是吃人的妖魔王国……”
这是魔山,远处轰然作响,好像有地方在发生雪崩,不几分钟,他被卷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外事故里。头顶上白云翻滚,云团越来越浓,瞬间铺满天空。还没有搞清是怎么一回事,那云团便直压下来,一注意,是雪。是在遥远的冰壁上端发生的雪崩落下来的雪。“巨大的雪块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塌落下来,直坠几千米下的冰河,砸成粉末四溅着,须夷又成庞大的雪团,以极猛烈的冲势鼓起,在冰河上飞滚而去。前面倘若有人,片刻也支持不了。要活命是极难的。如果那里有房子,便会像玩具似地被卷进雪团里。雪崩的规模有时宽约2公里,高达二三百米,最危险的是被它的风压吸住。在我们的眼里依然险恶万分。白云掠过山壁崩落,急剧增大着而去,那模样简直如同沸腾的水注入……”
赫尔曼·布尔是第一位征服魔山楠迦帕尔巴特峰的人。世界上有很多登山家迷上此山,却又屡战屡败。看看布尔的记录,追溯一下这位天才登山家的足迹,也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它的原因。
布尔设置到4号营地,在帐篷里等候突击机会。他的背囊里装着防寒用具,照相机,可卡因(含可卡因的饮料),小型热水瓶,铁杖,当作粮食的腊肉,几片面包,干果。作为药品是增强血液循环防止冻伤的血管扩张剂,几粒兴奋药片——仅此而已。冰杖插进背囊里,手上是代替手杖的滑雪材料。
临出发时,他又把腊肉换进同伴的背囊里。这在以后造成了恶果。布尔排雪走在前面,不久便找不到同伴的人影。几小时后,远处可以看见孤零零的黑点,但那黑点已经一动不动。布尔想起腊肉,但倘若回去取,那天的突击就只好停止了。因为每前进一步,就要停下喘口气,调整呼吸,如果返回,体力更加消耗,加上氧气稀薄,所以和一般攀登不同。
布尔从开始就不想带氧气筒。应该按人的自然状态登山,这是他的追求。要排除文明的利器,因为他相信人类的力量是无限的。
“渐渐地,倦怠感像铅一样沉沉地渗透我的全身。我简直判若两人。怎么回事啊!这是死亡地带吧?高度计的指针指向7500米……”
布尔的死斗开始了。29岁的青年,用老人般的姿态进行死亡的搏斗,直到返回。
布尔把大半的行李都扔了。必须减轻重量。背囊的皮带勒进他的肩膀,虽然不是那么沉,但一到了那样的高度,每前进一厘米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食品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总之,吃什么都咽不下,所以食物也一直保留着。他想起兴奋剂。他知道这药的效果,也知道它的副作用,此刻是为了战胜自己而斗争着,他的肉体渴望兴奋剂,但内心却在拒绝它……站在海拔7820米的山坳深处,把疲软的身躯投在雪地上,受着饥饿和干渴的折磨,但他尽力节省这些最后的饮料。也许服兴奋剂能镇住这一痛苦……他踌躇着勉强往嘴里塞了两颗。他等着起效果,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没有任何感觉。或许效果还是有的,否则他就早已不可能向前移动了……
布尔麻利地扔掉了行李,最后手上只剩冰杖、照相机和要在山里竖起的小旗。小型照相机挂在肩上仍觉沉甸甸的,但这不能扔掉。如今已经一个人,最后能证明自己的,只靠这一架照相机了。
登山,倘若仅仅是为了自我满足,自我确认,那么沉甸甸的照相机也不必要了,可以扔掉。但是,人常常具有想证明自己行为的欲望。以前没有照相机时,登山家们在山顶上埋入自己的携带物品,这一方法现在仍在流行,但这还不够,如果有同伴就能相互确认,但这仍不够,于是想得到自己确实站在山顶上的纪念照片。这是自我确认的完善。人们往往要求确认自我存在的价值。
赫尔曼·布尔,他开始最后冲刺的17小时后,站在了楠迦帕尔巴特峰的顶巅,他取出照相机按着快门,一连拍了两卷胶卷,却唯独没有他自己的身影,焦点全都朝着外边。也许他认为只有清晰地摄下从山顶看见的世界,才能由此证明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在下山途中,布尔产生了幻觉。他觉得自己的身边有个人。魔山沉入黑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如果踩空一步,就会直坠山谷。黑黑的深壑张开着大口。他在书中写道:
──我想要戴手套但手套不见了。我大吃一惊,问那个不可思议的同伴:
“喂,看见我的手套了吗?”
“您不是弄丢了?”
我清楚地听见了这样的回答。我回头盼顾,可是什么人也没有。我怎么了?
妖魔在愚弄我?反正,我清楚地听见了回答我的声音——
那是对“死”的诱惑。
终于有人走来,终于到家了……这样,受幻觉支配,接着身体跃进虚空里。有多少条生命,也许就是这样留在了大山里。没有那一瞬间的任何记录,因为死者什么也不会说,可是决不会是少数。魔山在死亡的世界引诱着他们。
出发后的41小时后,赫尔曼·布尔摸回了帐篷。在这之前,他和魔山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布尔在楠迦帕尔巴特峰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生还,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如果在山顶露时被幻觉压住出去,坠落几千米深的黑暗里,布尔也会认命的。
要搏击就会有危险,倘若只考虑安全,人生就成儿戏。人具有受理想的鼓舞憧憬未来而又无力摆脱的习性,虽然有时多么希望能看见自己的将来,但一旦看透了总是乏味的。何况,看见了目标,追求本身便失去了光彩。
生死未卜,但依然前进不止。冒险,也是一种乐趣。连把自己的生命都当作冒险材料的人,其他已经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了。
赫尔曼·布尔是伟大的。这不仅是因为他从难以想像的困境中生还,还在于他敢于以接近徒手的形式和大自然进行搏斗的进取精神。这是他的追求。
敏感的登山家们终生苦恋着大山,是因为他的期待在下界无法体验到的“乐趣”。
血肉相搏,真正的乐趣还在别处。布尔归国以后,为了医治冻伤不能动弹,但他不久就坐立不安了。他和别的登山家一样,即便从死亡中归来,也要回到那里去。有时去山里会受到大自然的猛烈攻击,拼命格斗,或许垂头丧气地回来,但不久轻佻的情绪便又抬头了。
人,真是不可琢磨。走在街上,只有乏味的喧闹。做什么事都感无趣,提不起激情,不会使血液沸腾。巨大的冰块坠落几千米的深谷,砸在冰河上,变成粉末,变成雪雾扬起,片刻又变成几公里宽的雪崩,在冰河上冲去,那一瞬间的轰鸣、闪光……只在那时,登山家们才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
1957年,登上楠迦帕尔巴特峰的4
年后,布尔开赴喜马拉雅山。他狙击的,是喜马拉雅山西侧喀喇昆仑山脉的布罗德峰(8047米)。
6月19日,以布尔为首的4名登山家登上布罗德峰山顶。这次是速攻,不带大旅队,而是少数人运送最低限度的行李,一口气登上。在海拔6900米处扎营后到登上山顶,约10天时间。速攻成功。
他们径直实行另一计划,攀登附近乔戈里萨峰。乔戈里萨峰海拔7654米,当时还是未被征服的处女峰。
6月27日到达海拔7300米处。风雪交加,视野模糊。一起攀登的同伴不可能看见布尔的坠落,就是回头盼顾,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风雪制造了白色的“黑暗”。可是,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听见布尔的回答声。
估计布尔从海拔7200米的棱线坠落北壁达1000米左右的深谷里。
在德国南部贝希特斯加登近郊的村子里,有一家赫尔曼·布尔旅店,小得象山间小屋,那是赫尔曼·布尔的遗族们经营的。
刊于《文学大观》199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