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黑暗的伯格曼
瑞典的电影大师前天过世,昨天意大利的电影大师安东尼奥尼也谢世。七月的最后两天,世界接连落两颗巨星。“三皮”撰文写下了这篇纪念伯格曼的文章http://blog.sina.com.cn/u/1189039613。特转来,经资纪念。
前天,已然隐居法罗岛25年的伯格曼过世,这时候他已89岁,我们看到他的最后一部电影是《芬尼与亚历山大》,那已是1981年的事情。那是一部总结一生的电影,用了彩色。他更多时候是乐意用黑白来诠释世界的,但这一回,他选择了彩色,他用那缤纷到绚烂的色彩来回忆美好、忧伤、也焦虑的童年。
几乎在所有的访谈,所有的回忆性文章中,伯格曼谈到童年,总要谈及在那尚少不更事就生出的疑惑——我们为何必须生存。这个命题的设问,是存在每个人幼年时心中的。岁月变迁,更多的人在无助的生活面前,要么逐渐将其淡忘,要么无暇、也无意去静思追问。而伯格曼终生都在探求答案。1963年,他干脆将它放到电影《冬日之光》中去,让彷徨的牧师更其彷徨,迷茫的渔夫干脆拿起枪自杀身亡。
六十年代前后十年,是他最辉煌的十年。举凡《第七封印》、《野草莓》、《处女泉》、《穿透黑暗的玻璃》、《冬日之光》还是《沉默》均诞生于这10年之中。到1969年,他说“我的电影从来无意写实,它们是镜子,是现实的片断,几乎跟梦一样。”这是一段相当精确的总结,比任何评论家的归纳都更到位,更能反映他的内心。
应该说,伯格曼的一生都在拍摄“我”,“我”有时候是大役之后归乡的骑士,有时候是彷徨失措对自己的信念开始置疑的牧师,有时候是沉湎于往事追忆的老教授,或者有时候是隐居岛屿的老作家……所有的“我”其实都只有一个名字——伯格曼。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疲惫,所以他的主人公多以中老年居多,仿佛是从他出生就在忧惧死亡,那种痛苦如影随形,紧紧相依。从这样一个层面来看,那个“我”只是更多个“我”的凝聚,它的本质是“我们”。他倒换了望远镜的朝向,让我们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看到永远不是终结,那还仅只是表象。看伯格曼的影片,并不存在多大困难,说的只是看,是这样一个动作。在镜头和光影的运用上,即便只是浮泛地看,也能看出美来:湿寒的瑞典、密集的雪花、海边呼啸的风、一个又一个面部的特写,好象凝视到你心中去的眼神。这一切都是美的,但是并不过分。在伯格曼的影像世界中,张扬是最大的瑕疵。张扬代表了强迫,即使是美他也只是静默地端出。他决不拒绝,然而,也从不迎合。
他所要的是让你凝视那画面之下,是凝视那些同样在凝视你的眼睛,要你去穿透那黝黑的眼珠进入绚烂抑或黯淡的内心。在那里有太多的疑问,别指望他给你答案,因为他本身也很茫然,他需要的是你的沉思,是唤起心与心的共鸣。
在伯格曼心中,所有的的沉思都该是静默的,为此他不惜放弃电影配乐。当然他有更好的理由,他的理由是:如果我们相信一部电影就是一曲好的音乐,那么在电影中加入音乐,就等同于在音乐中加入音乐,那样的结果,只能是紊乱。是的,他所要的是协震,是一种和谐的默契,哪怕是痛苦,也要表现出相依为命、共赴患难的默契。这样的默契让他拥有了更多的同道,使得他如同书写最私人的小说一样创作最大众的电影。
与其说前日的过世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不若讲25年前的退隐就已宣告了“拷问人类、焦虑艺术”的死亡。和伯格曼并称艺术电影“圣三位一体”的塔科夫斯基、费里尼早在1986、1993辞别人世。三人之中,塔科夫斯基是诗性,费里尼则偏于杂文,只有伯格曼是“经“,是更纯粹的福音书,他总是饱含赞美,虽然那赞美时时显露犹疑。
我总设想,当三人在天堂相遇,会是怎样一番局面。无疑这三个本质谦卑的人也许可以在访谈者面前侃侃而谈,静静道出属于他们也属于人类的艺术、人生、困惑和童年。当他们邂逅则肯定是无言居多。他们无须多语,他们总有一双黝黑的眼睛,拿黑暗照亮黑暗。
当然,当他们不再为人世的痛苦而忧惧,大约也会轻松地谈谈他们的理论,说说他们的喜好。例如伯格曼,会这样来说另一位大师级导演:“安东尼奥尼只有两部杰作——看了这两部之后,你就不用看他的其他作品了。一部是我反复欣赏过很多次的《放大》;另一部是《夜》,虽然这部电影好就好在女主演让娜·莫罗的精彩表演上。我还看过他的另一部电影《呼喊》,但是让我失望的是这部电影完全没有前两部的水平,非常平庸。他只会集中在一个画面上拍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电影应该是许多画面的有节律的流动。”这样的言辞大约稍显苛刻了,但是他就得这样说,这是他的良心。他以这样的良心做为利器,穿透人间的黑暗。
很不幸,安东尼奥尼亦于昨日过世了。那么伯格曼又多了一位值得他反复欣赏的邻居,想必多少可以聊解寂寞了吧。
据说天堂终日光明,再无须用一生去反复拷问灵魂,试图穿透黑暗。愿他们在那永日的地方获得亘古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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