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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年，父亲在一中旁边租了间农家房，我和姐姐搬出了学生宿舍。出租房的正面是稻田。出租房右走十来米，隔一幢民房，是同学水莲的家。简易的土砖楼，两层。水莲长得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她让我想起那些欧洲影星：深陷的大眼，高挺的鼻子，薄而大的嘴唇。她的头发也是天生的淡黄。水莲是灵巧的，反应快，说话也快。但她的性格又象她的名字一样温柔质朴善良。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水莲每天放学都要帮父母做很多事，那时她的弟弟读小学三年级，妹妹还要小（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父亲亲生的）。对她，我是喜欢又敬佩，还有同情。

因为离家在外读书，没有什么伙伴，水莲一有空就来陪我。水莲家的田地除了种规定的农作物，年年还会调整些农产品，好收获上来马上换成现钱。那一年，她家屋前的莲藕田变成了荸荠田。秋天过去了，荸荠的笔直的圆叶子枯了，水莲告诉我，可以挖荸荠了。每天放学她的任务演变成了挖荸荠。挖得拎不动了，就停下来，在水塘里洗荸荠上的泥巴。如果不上学，水莲还要帮父母卖荸荠。有一天，我蹲在田梗上，看着她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溜溜的泥里踩着、挖着。我的手是凉的，脚是冰的。

上学了，水莲总不忘装一小袋荸荠捎到我的住处，然后我们一起去上课。如果没上课，而她也正巧没事了，我们就坐在我的被窝里，捧着碗里的荸荠啃。

水莲已经将荸荠洗刷干净了，露出红紫红紫的颜色，特别中看。我拿起荸荠总不舍得吃得太快。水莲就催我，快吃呀，多吃点。我剥去荸荠脐上的毛，露出红中透白的荸荠芽儿。轻轻咬去或鲜艳红润或乌紫发亮的皮，白嫩的肉出来了。吃一口，脆脆的，温馨的甘甜丝丝渗透到我的心里。我知道水莲是瞒着父母拿来的，不懂事的我却从没叫她不要拿了。

那一年，我吃了太多的荸荠。那年的荸荠实在是好吃的很。总也吃不厌。我总是接受着水莲的好，我想如果有可能我也要对她好。

中考结束了，水莲没考上中专，也没考上高中。她停学了，成了父母真正的帮手。我也离开了一中，进了中师。水莲不替自己担忧，却一直替我惋惜：中师不好的，以后可能要到农村教书，你不知道，农村多苦啊！你完全可以上市一中的。对比着她，我没敢诉说家里的困难，可我真的希望把多出来的分数能送给她，圆她继续上学的梦。可我也知道，即便分数够了，她也不一定能上成学。她的父母不只一次表示要全力供她的弟弟读书。

分别第二年，我去看水莲，水莲恋爱了。她是在表兄嫂的铁路工地认识那个退伍兵的。小伙子很帅气，也很腼腆。因为水莲是农村户口，遭到了男方家庭的强烈反对。男孩就离开了家乡，来到了水莲的家。

再看见水莲，又过了三年。我们是在菜场碰见的，她在卖菜。她明显地瘦了。眼窝更加深陷。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也是瘦瘦的。水莲脸上的忧郁使我不忍问她的近况。她硬要塞些菜给我带回家。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我。我忍不住想哭。

后来，再没遇见水莲。有一次去拜访初三的班主任，听他愤愤讲了一些水莲家里的事。原来水莲的父母对他们很不好。嫌他们留在家里妨碍儿子了，又担心和儿子争财产。老师说：他们已经什么都不要了，还帮家里干活，怎么那么容不下他们。这回我的泪不光流在心里，它肆无忌惮地爬满了我的脸。

又是荸荠上市的时节。那一年的荸荠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它的甜味还在。可是水莲呢？她在哪儿，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