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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在“站台”上等待(上)

(2006-09-04 15:40:41)
分类: 青松的著作
贾樟柯:在"站台"上等待

      对话者:贾樟柯

             程青松 黄鸥

 

  程:《小武》和《站台》你更喜欢哪个?

  贾:(沉默,考虑中)

  黄:我喜欢《站台》。

  程:你觉得从《小武》到《站台》有什么改变?

  贾:没变化,接着拍,《站台》这个剧本大概是在1995年或者1996年开始的,那时刚刚开始拍短片。实际上《站台》应该是我的处女作。我想着拍电影,我将来的第一部电影就是《站台》。从1990年以后我从家乡汾阳到了太原,也就20岁,学画,离开原来那个封闭的环境,到了一个新的生活环境里头以后,慢慢地开始,汾阳的那些人和事变得比原来要清晰很多。后来1993年又到了电影学院,1995年写剧本的时候第一个想拍的就是80年代汾阳的生活。因为这10年是从1980到1990年,正好是我自己从10岁到20岁的过程,这个过程我觉得对每个人都是重要的。成长,开始懂事,开始有自己的生活,开始有自己的选择,然后在这个过程里面,正好是一个自己成长里头最重要的阶段。我不管别人对80年代印象怎么样,我自己觉得80年代对我来说是非常动荡的,是非常激动的10年,为什么说它动荡,因为很多信息,很多人和事情都非常迅速地变化。比如说,县城里的摩托原来只有邮局送信的有,邻居几个孩子经常站在马路上聊天,有个比我大一点的哥哥,看着就非常羡慕,说要是我能买上个摩托,那我就满足了。然后他这个话没说几年,他就买上了。可能就三四年后,说明经济发展非常之快。比如电视机,就像《站台》里面一样,大家都是排队到单位里去看,公路局啊,公安局啊,税务局啊,畜牧局啊,只有这种机关的办公室有,但是很快就家家户户都有了,你每天在街上都能看到有人在房顶上插天线,变化非常之快,你真的能经历一个日新月异的生活。那时思想也慢慢在打开,我觉得在《站台》里面有两个角色,一个是4个年轻人成长的过程,另一个就是文化。

  程:你拍完《站台》后好像又回去拍过好多的镜头?

  贾:补拍了一次。结构上的东西,因为我剪接的时候,废掉了原来的结构,重新来。

  程:原来是个什么结构?

  贾:就是很自然的那种叙事,后来我找到了那个进城出城的结构,就去补拍那个镜头。

  程:这样的结构使得《站台》很具有史诗的格局。它跟80年代是血脉相连的。你在《站台》里用了很多80年代流行的歌,还有80年代演的那些电视剧和电影片段。你为什么把你的这些人物放到80年代的"站台"上,他们在翘首盼望什么的到来?

  贾:《站台》里面开场的歌《火车向着韶山跑》,那是我姐姐最擅长的一个节目。那个时候她是学校宣传队的宣传员,拉小提琴,我第一次见她演出,她一个人站在那儿拉,别的人坐在木头板凳上表演。后来很多节目都是这样的,包括电影也是这样的,革命文艺嘛,非常封闭的状态,然后慢慢开始有通俗文化。最早听到这种音乐的,就是街上的那些混混,他们有了录音机,就在街上放,录音带也是走私进来的,刘文正啊,邓丽君啊,张帝啊,都是那个时候的,慢慢大众文化传到汾阳这样的地方以后,你就觉得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它没那么简单,不单是一个歌的问题,是一种新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有很多东西,所有这些东西变成一个经验以后,我就想去做一部电影。一开始我就想拍这个东西,当我剧本写完之后,我就找这种拍电影的机会,最初我只找到30万,有一个公司,叫做"胡同制作",他们能出到差不多十几、二十万,山西我又找到一部分钱,这个条件我远远没有办法拍《站台》,我就拍了《小武》。规模非常小,成本非常低,很灵活,也就是用16毫米拍。《小武》完了之后,制片环境对我来说突然变了,很多投资人在我后边追。后来《站台》的剧本在釜山拿了首届PPP电影计划的那个奖。我的摄影师余力为懂法文,又拿到了法国的南方基金。这个时候外部投资环境对我来说相当好,大大小小的公司,包括法国百代这样的大公司也特别有兴趣。也包括一些很小的公司,后来我就选择了日本的北野武最新成立的公司。我选择他,一方面是认为一个导演他那么成功之后,还有兴趣投资给年轻人,另一方面他公司里找我的那个制片人,监制了侯孝贤的3部电影,包括《南国,再见南国》、《好男好女》和《海上花》,我热爱侯孝贤的电影,既然他能够长期跟侯孝贤合作,肯定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最起码是喜欢这种电影的制片。然后我们就开始合作,我觉得我在电影这个行业里是很幸运的,从拍短片到想拍长片,到拍了长片再到拍《站台》,基本上没有什么挫折。相对来说是非常幸运的,没用那么多时间去找钱、筹钱,还有我的幸运就是我的两个制片人,香港"胡同"的李杰明和日本的矢川尚三,他们给了我完全自由的创作,《站台》我原来在合同里签的是2小时40分的电影,最后我的导演版本是3小时10分,多了40分钟,他们看了我最后完成的剧本之后,已经知道不可能是2小时40分的电影,大家都没说什么。我记得日本制片说得特别好,他说既然导演觉得有必要用3个多小时来展开他的故事,那么就尊重他吧。因为我非常清楚,这样的长度等于说你拒绝了商业,放弃了商业上成功的可能性。不是说完全不可以放,但是绝对不会收得好,因为这个长度你让一个普通观众坐在影院去看你生命经验的过程,西方的观众、国外的观众是不是有这个兴趣,耗费这么长的时间来了解你的电影。这完全是一个挑战。

  程:拍摄好像也消耗了很长的时间。

  贾:我自己是完全疯掉了,越拍越长,很多东西都在现场改、现场加。我们拍了3期,第1期为了抢秋天的景,只拍了3天,那3天很快乐,很轻松。以后真正拍摄是到1999年的冬天,那个冬天非常痛苦,刚开始是沙尘暴,我们因为沙尘暴停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我看景的时候,就看风把那个电线吹到一起短路以后,一个火龙沿在电线在跑,吓坏了,怕触电,根本没法工作。工作人员差不多有六十几个,大家呆在旅馆里头,一星期就那么耗着,这对摄制组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人心惶惶的。沙尘暴过去以后,是我们电影里头要求有一些雪景,老怕不下雪,因为1998年的时候汾阳一年没下雪,结果是一场接一场,除了雪景没得拍,因为你不接戏,然后所有能改成雪景的都拍了。然后大家坐在那儿等啊,等雪停了融化了再接着拍,这些困难让我觉得拍摄特别漫长,实际上整个用了60天的时间,但是感觉过了半年一样,所有的人都觉得太漫长了。在这么漫长的一个创作期间,不停地改,改的最重要的一个方向,就是原来剧本里面的人情世故都介绍得非常清楚,比如说尹瑞娟这个女孩,她后来干嘛了,为什么变成一个税务员,前因后果都有。但在实拍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我不想拍了,我觉得叙事有问题,我就停掉。我觉得应该改,因为一个县城里的女孩子,不管是女孩子也好,男孩子也好,她生命过程里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情,谁都知道,而且也没必要交代,那些不是最重要的。还有就是人和人的相互了解,你又能了解多少?我家在宿舍区,我们后面的一排楼里有个女孩,有一天我突然看她该上学的时间不上学了,觉得很奇怪,又过了几天,她穿了一个邮递员的衣服。我就明白了,原来她是不念书了,当邮递员了。她到邮局工作,她为什么不上学,为什么不上学之后没去当售货员,而是当了邮递员?你也不知道。但你觉得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在变化,生命的过程就是如此。所以我一下就觉得应该这样拍,我不管因果,我不去说她为什么要这样,我都去掉了,就变成了电影中的人和事都在发生,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永远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们都接受这样的后果,接受这样的生活,这是整个在拍摄过程中改变最大的一个方向。《站台》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经验,不单是因为它搬走了心里的一个石头,那个年代,真的有段时间我觉得不把这个片子拍了,我没有办法去想象别的片子,觉得总是个事儿,不办完它我没法开始新的事情。这个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阶段。还有,它使我真的在一个工业机制里面去工作,以前我拍《小武》的时候都是好朋友,15个人,睡起来就拍,拍累了就睡,什么压力都没有,运转非常灵活的一个摄制组。到《站台》的时候最多有100个人,怎么管理这100个人?而且我拍《小武》的时候没有服装,没有道具,很多部门都没有,突然多了这么多部门,你怎么控制这些部门,怎么来跟这些部门沟通?人多了事情也多,你怎么样来保证精力集中在创作上,你怎么样信赖你的制片,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都是一个挑战,我自己也是通过《站台》学了很多东西。因为我从来没有跟过一个摄制组,从来没有给人家当过助手,一上来就当导演,真的是边拍边学。以前我是很恐惧工业的,我觉得工业对你的改变,还有工业里头人的工作方法,他们的审美,包括他们对电影的认同,我对这些都有一种恐惧。经过《站台》之后,只要你相信你自己的电影,相信你自己的剧本,那么工业里头的人,自有他的好处,他们会帮助你完成很多事情。比如说,《站台》的道具量很大,要在短时间内收集这么多道具,是很难想象的。但我的道具师非常专业,他也在慢慢了解我,比如说我是一个凑合事的导演,他就完全会用凑合事的工作方法来工作,但他后来发现我对这部电影这么有感情、这么用心、这么愿意拍这个片子,他也觉得需要相应的工作态度来支持我。有一次我特别感动,有一场戏是大家抢着上公共汽车,我觉得气氛不太好,我说你去给我找几只羊,让旅客抱着,吱吱哇哇的,有点混乱的感觉。道具师回来了,找了一只小羊,一只大羊,我就有点懵,我说你为什么不找两只大羊,要找一只大一只小?他说,一只小的可以让一个人抱着往上走,那羊肯定会挣扎嘛,另一只牵着。我立刻觉得这个事说明他开始投入创作了,他开始琢磨这个道具怎样给这个电影增添气氛。我就觉得在这个过程里,一个导演的能力也是一个经验性的工作,怎么样能够在工业的环境里面来保持自己,你自己要有一个技巧使你能保证你的创作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像《站台》这种有年代感的影片,如果都没有经验,大家都凭着热情,懵懵懂懂去拍,可能没有现在这个样子。对于现在这个电影的规模来说,我们的资金是非常有限的,能完成到今天这个状态,我觉得对我来说意义最大的是,搬走了心头的一个东西,还有就是学会了在工业里面怎么工作,因为你不可能永远在一个业余的状态里面工作。有很多题材是需要工业支持的,《小武》可以完全脱离工业,但是《站台》就需要工业支持。我觉得一个有能力的导演应该学会这些,而不是惧怕它,躲避它。所以这个过程我特别愉快。

  程:我觉得《站台》里的服装都非常好。

  贾:对,非常好,服装和发型,在《站台》里面你有非常多的叙事上的选择。我最早拍的时候有一个方向这么拍,年代非常明确,让人家一看,哦,70年代了,到80年代了,到90年代了。找一些非常有标志性的东西,比如说服装呀,发型呀,但我后来想,在那个变化过程里,在那么封闭的一个县城,它不可能是截然变化的,也不会突然全体都改变了,有的人还在穿中山装,有的人穿西服,永远是暧昧的、混合的,永远是这样一个状态。所以后来我们的发型、服装和道具都是这个方向。我觉得我的服装师非常聪明,我跟他讲我要那种暧昧的东西,我不要一眼就能看出现在是什么时代。他说他很担忧,他说怕人家接受不到你的信息。我告诉他应该不会,我们来实验一次。他同意这个方案,并且事实证明做得非常好。比如说崔明亮,他的衣服永远慢半拍,张军永远是快半拍,钟萍是最时髦的,尹瑞娟是谨小慎微的,一点点地变化。其实跟工作人员沟通并不难,只要是你生命经验里准确的东西,他会认同,他会随你一起想象。如果有很大冲突,我觉得导演也应该反省,可能是你的想法没法让人家相信。

  程:很多人,包括国外的评论都说你非常会指导演员,从《小武》到《站台》。

  贾:这个事情换到表演上也一样,《站台》里面除了杨天乙之外都是非职业演员。我觉得除了你学会怎么跟非职业演员相处,最主要的就是你说的事情,他要相信,如果你说的事情,你描绘的这些感受,他不相信,他觉得是假的,他心里没有一个依据,他绝对演不好。

  黄:你给他们说戏吗?现场说吗?

  贾:我从《小武》开始,工作方法就是,正式拍摄之前,花一段时间跟演员在一起,真是住在一起,每天聊天,一起吃饭。《站台》我们大概用了半个月时间,因为里面有很多歌舞,一边排练一边聊天,每个人讲自己的生活,讲自己的经历,然后我慢慢讲剧本的一个东西,让大家知道我为什么拍这样一个东西。比如尹瑞娟那个女演员,1977年出生的,80年代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她懂事了,已经是90年代了。你就去跟她讲,慢慢讲她就明白了,你说尹瑞娟这个女孩子,她为什么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为什么那么长时间还没结婚,最后为什么又回头找崔明亮。其实她不是没有梦想,但她有很多实际的东西,可能父亲一个人在县城生活,可能父亲有病,甚至她早就觉得你们这样出去转一圈最后还得回来,她可能是一个先知先觉,她一直在生活里长大、寻找,最后没等到。到她二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没等到一个男人,不停的错过,不停的犹犹豫豫,错过了很多人,到最后她还是再回头。讲这样的一些感受给演员,她就完全明白了。因为不单是那个年代的女孩子是这样的,现在的女孩子也是这样的。每一代人里都有这样的人,都有那样的人,在她的生活中也有这样的经验,所以她就能明白这个事情。还有就是怎么样让演员来相信这个电影的价值。因为你要人家用两三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把人家的本职工作扔掉,跟你到这个地方,跟原来的生活完全没关系的干事情,跟做梦一样。怎么样保证他在60天的时间里,总是充满好奇、新奇、激动,因为他不像职业演员那样知道演员所承担的责任,他们不懂的。他觉得不好玩,他就想走,他不觉得这个有什么损失。

  黄:有过这样的吗?

  贾:有过。

  程:章明的《秘语拾柒小时》中的女演员第一次拍戏,就是觉得不好玩就走了。

  贾:拍两天就不干了。他不知道他走会带来什么损失,这不能怪他。但你怎么保证他这样子坚持下来,就是一定要让他信任导演信任摄制组信任大家。而且我觉得拍摄绝对是一个剥削性的东西,演员绝对是非常被动的,你去剥削人家的形体、语言、形象来塑造你的人物。我自己也演,在这里面演那个矿主旁边的那个黑脸的,我自己站在那儿也有点慌,就不要说人家,原来是教师,天天上课,突然拉到这儿要干这个。这个里面就是一定要让人家相信你,有很多技巧在里头,还有很多原则性的东西。

  黄:你怎么会想到要上电影学院呢?

  贾:因为我中学成绩特别差。你知道县城里面,像我这样的孩子,出路只有三条:当兵,回来分配一个工作;顶替父母的班;还有就是考大学。顶替父母,我父母还很年轻啊,我顶替什么?我不能让他们提前退啊,有时候也有,很极端的。还有一种就是当兵,当兵肯定受欺负。而且我这么矮,那些障碍物,我爬也爬不过去,翻也翻不过去。那我只有考大学,考大学我成绩又很差。然后人家说,考艺术院校。分低。真的是为了一个出路,为了一口饭。

  黄:根本就不是为了喜欢电影吗?

  贾:我喜欢文学啊。我从上中学就开始写诗啊。

  程:80年代文学青年多。

  贾:我一直写诗,但是没有一个写诗的学校能够降低分啊。那就去画画,当然画画我也喜欢一点了。在学画的过程中不务正业,我就很生自己的气。我一定要来考学,要找一个出路,那个时候年纪挺大了,25岁,还天天写小说。那个时候是懵懂啊,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动力就是要写小说。也发表了一些。

  程:没有一直写下去?

  贾:后来就有一次,在我住的地方旁边有一个电影院,那个电影院叫公路电影院,山西省公路局就在那里,是公路局的一个俱乐部。有一天我真的实在是没事干了,赶上放电影,放《黄土地》,已经1991年了吧,进去看,根本就不知道《黄土地》是什么,导演是什么,几毛钱一张的票。电影看完之后,我就改变了,我要拍电影,我要当导演。因为我没想到电影还能这样拍,完全没有,在此之前,我看到的所谓的新电影就是《红高粱》。《红高粱》没有给我这样的改变,是《黄土地》让我决定要当导演,我突然觉得这个最适合自己,然后就开始考电影学院,要搞电影。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为什么在学画的时候要写小说,因为绘画它满足不了我的那种叙事的需要,所以我要写小说啊。因为你从小到大,县城里面那个生存环境很粗糙、很恶劣,甚至包括我自己看到过很多死亡。这种生命经验它逼着你要去讲你自己的故事,我有这个需要,有这个叙事的欲望。电影就是让我觉得找到了一个比小说还要好的叙事方法。你看我的两部电影拍来拍去在叙事上都是比较传统的,不是完全没有叙事,跑到非常实验的那个方向上去,就是因为叙事的确是我自己的一个需要,那些经历过的事情真的想讲出来。你知道汾阳是个多大的县城吗?从东到西,从北到南,有一个十字交叉的大道,从东跑到西,从北跑到南,每条路,骑车超不过10分钟,穿出去就是田野。这些经历使我觉得要改变,很多东西需要慢慢改变,一个人当你面对很多文化上的选择时,很需要你有一个理性的方法。

  程:你怎样选择和处理呢?

  贾:比如说怎么样面对汾阳这样一个县城背景。我接触过很多跟我差不多也是从县城来的,就有两种表现,有一种人就说我的家乡什么都好,不容忍有任何诋毁,家乡就是天堂;另一种人不愿意承认他的县城经历,你是哪儿的,我是太原的,其实他是汾阳的。我觉得两种表现都是懦弱的,也不是懦弱,特别奇怪,就是说,是不自然、不正常的一种表现。你看像汾阳那个地方,它就是封闭,就是落后,比哪儿都慢一拍两拍,然后人际关系里头有很多麻烦的事情,每天就那样。那种生活你让我回去过,我能过吗?我肯定不能。但是另一方面,那里面又有非常多的我自己的经历,温暖我的东西。友情啊,亲情啊,包括你能跟自然那样亲近,我现在在北京可能一个月都看不见一次田野和山,但我那时候真的下午黄昏的时候经常去田里头玩,骑自行车,特别高兴,觉得内心世界特别广阔,看云,晚上夜特别黑,你能看到星星。你在这儿能看到什么吗?什么都看不到。

  程:除了自然,汾阳肯定还有很多影响了你的人和事。

  贾:就是这个背景。在那么一个小的环境里面,满街的熟人,每天闲到什么程度?就是站在街上,突然车站里面打起来,跑过去看,已经走了。或者在街边走,哗,一个自行车冲过来了,后面一个人满头是血,坐在后面,就往医院那个方向跑,大伙骑自行车跟着,跟着跑到那儿去看包扎,一边看人家包扎,一边听人家讲刚才是怎么回事。就到了这个程度,你生命力这么旺盛,就这样度过。每个小孩都是坏小子,我自己也是,上小学的时候,特别流行拜把子兄弟,我们二十几个兄弟,其实大家的年龄就差一天、差一个月。我排行老二,属于承上启下的,就不好好上学。小学到初中是一个坎儿,一到初中很多人都不念书了。我第一次有朋友去世,记忆很深。他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之一,不上学了,就跟他爸修自行车。那个时候开始有嘉陵摩托,但是很稀罕,有个顾客的摩托坏了,放在他爸那儿修,车刚修完,他就骑了出去,没想到没开出多远就坏了,他就这么没了。突然之间成天在一起玩的朋友就这样简单地死了,你觉得特别震惊。又过了一段时间,有的朋友当兵走了。又过了一阵,我骑着自行车在大马路上碰到一个朋友,他借我的自行车,说要去杏花村酒厂,找朋友玩,那要骑一个多小时,酒厂在城外30里地。到晚上他没还我车,我挺纳闷。第二天下午,人家跟我说,他喝多了,喝死了。我自己跑到酒厂把那辆车骑回来,一路走,一路难受,特别难受。这些事情呀,让自己觉得……突然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生活总是变幻莫测。

  程:一些年轻的生命没有了,一起成长的伙伴消失了。

  贾:性格慢慢有了一些变化。我小时候特别外向,现在也外向。

  程:现在的外向跟小时候还是有区别的。

  贾:可在那之前,心是空的,什么都留不住,你天天很快乐。这些事情过去后,你觉得生命不是空的了,变成沉甸甸的感觉。那时候,我有很多朋友,不上学了也没法就业,很多就当小偷啊,当流氓啊,"严打"的时候,一批批地进去。有一次我回老家,那时我已经在太原学画画了,走在街上,遇到刚判死刑的人游街,一看,车上就是我的同学。我一直觉得,他看见我了,我不能肯定,但是心里面感觉他在冲我笑。他后来被枪毙了。还有,拍《小武》的时候,演靳小勇旁边的那个人,小武在玩苹果,他把苹果抢过去跑掉的那个男孩,也是过去的朋友,我拍完《小武》没几天他就被抓了。为什么被抓呢?他放高利贷。借他高利贷的人还不上他的钱,抢劫被抓了,交待出为什么要抢劫,把我的那个朋友给供了出来。那时我还在做后期呢,别人打电话告诉我说他进去了。这些事情,我不愿意做一个道德上的评判,只是觉得让我能感觉到命运,命运是个什么东西,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在这个秩序里面发生,这些经验对我都是很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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