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梦里关山 (纪实,传奇) |
[纪念我的奶奶]
他们走了多少时候了?
走了。。。走了一个时辰了吧?
那还不快追?小汪翰林跺脚带着猎人们赶紧出酒店,上马疾追。
到的棵树沟的沟口,眼看树木层层,天色暗了下来,却不见我曾祖的踪影,众人心中畏惧,便一面鸣枪,一面大声叫喊。那张姓猎人有经验,下令扎了松油火把,准备进沟去找,这野猪虽然不怕枪弹,火它总是怕的吧。
正在慌乱之中,忽听的沟口里有人微弱的呼喊。
众人抬头观看,斜阳中,只见我曾祖父光头赤一只脚,全身泥土,沾着点点猪粪,柱着枪杆走出来了。
张姓猎人第一个跑过去,爷们,你好命大啊,碰上啦?
碰。。。碰上了。我曾祖父看来人还清醒,只是舌头怎么也不听使唤
那。。。。
我曾祖父勉力回头,对着沟里深处指了指:在那儿呢,挺了。
啊?!
众人上了马,亮起火把,实枪荷弹,向谷中深处赶去。张姓猎人眼力好,一眼就看到小路边,一棵松树下面倒着黑糊糊的一个大家伙,凑近看时,正是那头猖獗一时的野猪,四蹄伸开,竟是死了!
大家呼啦啦围上来,一面称奇,一面忍不住凑近细看,但见这野猪口吐鲜血白沫,全身上下却没有半点伤痕,难道是赤手空拳打死的?!回头看去,我那曾祖兀自抖个不停,又哪有半分徒手杀猪的英雄本色?
我曾祖父进了村,就住到小汪翰林家里,却是战抖不止,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后来还是请来郎中扎了针,喝过一碗参汤,才慢慢舒缓下来,断断续续的终于把这件事情的原委讲明白了。
原来,老爷子仗着一股酒劲进了棵树沟,山风一吹,忽然有些清醒,他勒住马,苦苦思索也不明白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但看日头偏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决定拨转马头出沟回去。
就在老爷子将转未转的时候,忽然风声大作,只听林中一声怪叫,接着他的马猛地一颠,已经把他从马背上掼了下来。老爷子措手不及,摔个七昏八素,勉强抬头一看,一股酒劲儿顿时变成了满身的冷汗。
只见一头一人来高的黑色怪物正垂着粘丝丝的口涎,瞪着鲜红的眼睛,呲牙看着他。老爷子要后退一步,才能看明白这家伙的全貌 -- 啊!野猪?!
一时间,刚才酒店的赌赛,关于野猪的议论,全想起来了。
我祖父谈起这位祖爷,描述他练过武术,身手相当矫捷。有一年发大水淹了砖窑,住在里面的獾子逃进村,半夜里突然在堂屋里发现一头,这位老爷子冲上去,两腿一夹就把试图夺路而逃的獾子扣在裆下,抬手一门闩要了它的性命,后来獾油熬了一罐,治疗烧伤极有效果。
要没这两下子,老爷子当时就完蛋了,也就谈不上我爷爷,更谈不上我了。当时老爷子形容和野猪都快贴脸儿了阿。
老爷子哎呀一声,双手一撑,一个倒翻跟头飞了出去。
大概他这个动作过于怪异,把野猪也吓了一跳,竟然没有马上冲上来。
老爷子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马鞍子边上取枪 -- 哪儿还有枪啊,那马看到野猪一吓,扔了我们老爷子跑得连影儿都没了。就在他一愣的功夫,野猪一声怪叫,已经猛冲过来了。
老爷子见势不妙,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过这个黑家伙,情急智生,抱住一棵树手脚并用就爬了上去。
那野猪冲上来,向树上猛扑,老爷子拼命的往上爬,这水平的区别就出来了。当初灵长类动物发展起来,大概就是欺负野猪这类不能上树的家伙吧。野猪第一下攻击,咬掉了我曾祖父的一只鞋,此后就再也咬不着了。
但是,攻击失败使野猪更为狂怒,它退后两步,开始奋力的拱撞这棵树
我那曾祖父属于慌不择“树”,匆忙上来,这树是既不太高,也不太粗,更要命的还是一棵椿树,大伙儿知道,椿树的杆子脆啊。
只听咔嚓一声,那棵树从中折断,把老爷子再次摔了出去。从这一点上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威震一方,要是在动物园工作,怕也没什么可牛的,动物们眼里,也就是一脑袋上没毛的野猪啊。
这一次摔老爷子就受了内伤,动作有点儿迟缓了,他勉强挣命爬起来,往另外一棵树上爬,但是,没等他爬上三尺,野猪已经冲到了!
野猪拖住了他,用力往地上拉,他知道落地必死无疑,于是拼命的拉住树干,人急了力气倍增,野猪虽然力大,却拉他不动。
双方僵持不下,而胸前的带子嵌进肋骨里,把老爷子勒的几乎窒息,于是他一只手抱住树干,另一支手向后拼命拉拽,想把带子甩开。
拉拽中,只听轰的一声,带子崩断,老爷子从空中再次摔下来,正落在野猪身边。
他以为这次死定了,但是依然不肯待毙,一个滚翻闪在一边,抽出匕首来困兽犹斗。
却见那野猪并不向他扑来,却口吐青烟,满地打滚,猛地踢蹬了两下,就开始抽搐,慢慢的不动了。
死了!
我的曾祖父看着小山一样的死猪,却无论如何挣不起来,哆嗦成了一团。
半天,他突然想起来,万一野猪还有同类呢?这个念头让他清醒了一点,只觉得膝盖疼痛刺骨。他也开始琢磨,这野猪怎么死的呢?
老爷子这才发现,刚才崩断的那条带子,正是张姓猎人给他挂在身上的那支枪的背带。因为吓慌了,而且不是自己的枪脑子里没印象,野猪扑过来的时候,他找枪不到,其实身上就背着一杆呢。他捡起枪,只见枪口周围齿痕斑驳,都是野猪咬的痕迹。再看看野猪,口中还在冉冉冒青烟。。。
老爷子恍然大悟。
原来,就在他爬第二棵树的时候,野猪咬住了张姓猎人这杆枪,拖他下树,咬的部位正是枪口,他被勒的受不了,用手向身后乱拨,恰好顶上了火,结果带子崩断,震动枪机,一枪几十发散弹都打进了野猪的口腔里,直下喉咙肠胃。
这一家伙,别说野猪了,就是大象也吃不消啊。野猪的刀枪不入功夫练得虽好,却给自己来了个吞枪自杀。。。
他抖了有半个时辰都没法动弹,依稀听到沟口有人声呼叫,这才挣扎着拄上枪,慢慢走出来
我
曾祖讲完,外面庆功的鞭炮已经响成了一片。小汪翰林安排给野猪开膛,发现这野猪的皮与众不同。这棵树沟里面都是松树,野猪身上寄生虫多,在树上蹭痒,粘了
大量松油,然后在沙石泥水里打滚,以后一层砂石,一层松油,仿佛英国坦克的乔巴姆复合装甲一样,弄出一身硬壳来,猎户们的子弹都是铁砂散弹,如何穿的透
它?另外,他们发现这是一头公猪,只是两边的长牙都折断了,估计是因为断了牙在山里不能自己找食,才下山来骚扰农田吧。实际上老家人的说法,大多数动物对
人都是比较畏惧的。
我曾祖父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大野猪剥了将近四百斤肉,也没能吃到个新鲜。
[奶奶于二零零六年三月十日在北京辞世,享年九十岁,为了纪念老人家,特发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