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上读初中时，经常看见一个傻子。

那傻子跟我们村的傻子不一样。我们村的傻子是个女的，整天抱着孩子在长途汽车停靠点卖呆，每当有车停下，她就望着上面傻笑，司机会一本正经地喊她一声“站长”，引起人们一番哄笑。

而镇上那个傻子是男的，大概有三十几岁，个子不高，还罗圈腿，冬天总是穿一件崭新的大号军大衣，戴着崭新的绿军帽。他从来不笑，每次迎面走来，都微微仰着脸，梗着脖子，一脸严肃，一副很牛逼的样子。

不久我听人说，那傻子的父母很不一般，都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双双牺牲在了朝鲜战场。傻子是烈士遗孤，国家养着他，所以他才有崭新的军大衣和绿军帽。不仅如此，据说他还住在乡政府招待所里，长年白吃白住。怪不得他那么牛逼。

傻子不但享受以上待遇，还可以随便进出镇上各个办公场所，包括我就读学校的教师办公室。一般情况下，他会一声不吭，大摇大摆地走进办公室，旁若无人地坐到炉子旁烤火，烤够了，又会大摇大摆地走掉。没人理睬他，他也从不理睬人。

后来我发现，傻子并不总是这样谁都不理睬。有次我跟几个淘气同学溜进电影院看《骆驼祥子》，因为是逃票，所以没有座位，只好鬼鬼祟祟靠墙站着。这时，傻子从远处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非常严厉地喝斥我们，要我们立即滚蛋。

我一时没了主张，不知该不该听从一个傻子的。正犹豫中，同来的小跳蚤冲他大声喝问：“我是军长，你是什么？”傻子一听立马儿没了底气，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哆哆嗦嗦地说：“报告，我……我是连长。”小跳蚤随即骂道：“我命令你立即滚蛋，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说着还假装做个要掏枪的姿势。傻子见了，吓得扭头逃掉。

小跳蚤跟我说，傻子总是把自己当成解放军连长，所以才整天一副很牛逼的样子，但是只要你告诉他你也是解放军，而且比他官儿大，他立马儿就屁了。

此后，我们每次遇见傻子都会大喊：“站住！听口令！立正！敬礼！向后转，跑步走……”傻子每次都乖乖地照做，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这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的青少年大都仍有“革命军人”情结，傻子更不例外。

现在想想，当初不该那样戏弄残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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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3-14

江苏·连云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