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灵魂走失了自己的躯壳(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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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天不是误以为已锁上了门,一切就不会发生……”
“能不能不再提起那些,我在求你。”你说。
“我可以不再提起,”她带着一丝黯然,“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读完那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书信,我没料到自己并没有落泪,只是呆滞地看着窗外的落雪。世界走进了无声时代,没有一点儿声响,静得出奇,静得可怕。
我默默地随手捏着那封信,走到化妆台前,下意识地坐下,直直地看着镜中脸色死一般苍白的那个少女。就那么坐了很久很久,连妈妈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察觉。
镜中,我看见她轻轻走近我的背后,两只手放在我的肩头,抚摸着,什么也没说。
于是,我终于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那泪水已累积了多少个日夜啊。
第二天,我仍按原计划,踏上南下列车。我想尽快离开这个家,同时,我也似乎不再想回到那个会勾起我思绪的南方。我只想走,最好是永远呆在奔驰的列车上,一直走下去。
我几乎一直没吃什么,上车时家里给带的一大堆食品,仍旧原封未动地装在行包中。
我不理睬周围任何人,他们早已不在我的思维之中。我只是一直将头扭向窗外,看城市、乡村、荒原、河流昼夜不停地向后退去,看银妆素裹的大地渐渐变成灰黄,变成淡绿。而我自己,却从那一时刻到以后永远停滞了。
我知道当时也同其他遭此厄运的女子一样充满悲伤,但同时我也知道我的绝望却远远大于我的悲伤。仿佛世界之间有一层薄薄的不透明的纸相隔,猝然间我戳破了它,从一个天真、纯情、幼稚的世界,一脚堕进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迷茫地眼睁睁看着那些梦幻变成七彩斑斓的肥皂泡,并破碎成烟雨蒙蒙的江南小巷,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的,我曾经想到过死。想过卧轨、割脉或是服安眠药,然而我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因为在这以前我一直是爱这个世界的。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它。我舍不下亲爱的爸爸妈妈,舍不下亲爱的伙伴们,舍不下家乡那皑皑白雪,舍不下南国的绚丽晚霞。我舍不下这个世界,尽管它已经跟我显示它残酷的一面。
回到学校后,我时常独自一人在校园漫步,有时候也去海滩。风景依旧,却物是人非。半年来的一切都已依稀如梦,梦醒之时,我还是我,只是那个清纯如一朵出水芙蓉的少女已经不再。
我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拼命地学习。同学们都已知道我的失恋,偶尔目光中能看出同情和怜悯,我很感激,只是我已不再需要它们。
我开始习惯沉思,思考过去,思考未来,思考人生的各种况味。我的思考使我最终在毕业分配时选择了自己的一条路。我放弃了国家统分,缴纳了培养费,没有留在南方,也没有留在北国名城我的家乡,而是背起行囊一个人来到了这座城市。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便是孤独的自由人了。
爸爸虽然反对,但最终还是妥协,我将托付给一位高就本市的老友人。于是,我最后成了商人。
“租一面小小的柜台,买点儿服装,你觉得这算是事业吗?”
“你错啦,”她笑了,“整个那家商场都是我的。”
“是你的?”你夸张地从沙发上滑落下来,做出惊诧万分的样子。
“是我承包的。”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她呵呵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双眼笑成了两弯新月。
时值盛夏,周末的海滨浴场人如蚂蚁,密密麻麻从绵长的海滩一直延伸至海里。晴空万里,强烈的太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下来,使得沙滩和上面赤裸的肉体变得耀眼,而这种耀眼所导致的视觉反差,使得海更加湛蓝,更加深远。喧嚣声与海潮声相混杂,很热闹,也很令人生厌。哪里有了人类,哪里就失去了宁静。
她面对大海,黑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没有使用发卡,而是用一条雪白的缎带,将额前的头发一并拢向后头。雪白的真丝衬衫,做工考究,垫肩平整,领口开得很低,下端一长一短两条飘带飞扬着;一条纯金项链佩在大理石般光滑的脖颈上,项链坠儿在高高的胸前闪闪发光。深黑色弹力超短裙紧裹纤细的腰腹和丰满的臀部,下面露着一截修直的腿。脚上那双白色意大利女人鞋半陷在沙子里。
“你这身打扮,上半截是女学生,下半截是时髦女郎。”你笑着说。
“那么,我应当将头发高高盘起,还是应该换上百褶裙和平底布鞋?”
“都可以,而且,就是现在也很好。”你说,“一句话,你永远是美的,与穿什么衣裳无关。”
“假如换上破烂粗布衣服呢?”她笑问,“仍然美?”
“当然,布衣荆钗不掩国色。”
你们一边调笑,一边沿着沙滩踱向远方,人山人海的浴场被渐渐抛在后面。你看见那双名牌鞋显然不适合在沙滩上行走,于是你让她一手扶住你的肩头,一手脱去鞋子。你替她拎着鞋子,笑着看她将手伸进裙子去解开吊袜带,脱去长筒袜,阳光下牙白的腿泛着刺目的白光。
“不许看。”她一边脱,一边努起嘴斜睇你,小声呵斥。你觉得这情景美极,她那表情也很迷人。于是在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你看见她将丝袜塞进挎包里,将包递给你便跑进浅水里。
“沙子好烫!”她叫道。
“那你就踩在水里,不要出来好啦。”你笑着说,“等沙子凉了再出来。”
你看见她居然信以为真,向小孩子一样很顺从地冲你点头,便开始低着头四处搜寻被潮水冲来的贝壳去了。
“唉,这就是女人。”你在心里叹道,“永远不会长大。”
大学一年级军训时,你记得,那个很英俊,也很爱讨好女生的教官曾在训练之余对她们说,女孩子有两大爱好:一是爱笑,一是爱哭。当时你看见她们听了这话都嘻嘻地笑。你记得你当时也笑了,但只是在心里,因为那时嘲讽的笑,调侃的笑。
现在你觉得这话的确不假,只是不但适用于女孩,也适用于所有女人。
这个女人,刚才心情还很糟糕,转眼间却又变成一个活泼大女孩,你怎么也不相信此刻的她是真的那么快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也许,此刻她的心情就是如此吧。
“几个月以来,我们从相遇、相识直到今天,似乎总是那么快活,像两个酷爱玩耍的孩子一见如故,一拍即合;我们只是在一起玩乐,时而也会各自交代一下各自的隐私——那时候你们是知己。而当我们做爱时,我们又成了狂热的情侣,如同恩爱似火的夫妻。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彼此从不许诺,从不应诺,不知为什么。也许我们都心照不宣,那很虚伪、脆弱和毫无价值。甚至我从未说过爱她,当然,她也从未说过。也许,我们彼此都在回避。也许她知道我的目的,而她也不过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些满足而已。但愿就只是这个原因。嗯,一定是的。”
那漂亮的身影在海与天映衬下倍显袅娜,你想到这里便感到心里坦然了些,仿佛自己有愧于人,突然意外地发现对方也正在做有愧于己的事情。
“我想我不可能爱上她,毫无道理,因为我还没有忘记我的最终目的。我同情她不可否认,因为她的确很不幸。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底下有几个幸运儿?是的,我也不必感到什么愧疚,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让我们生活在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界呢?当然,她看上去也不可能爱上我,这应该可以肯定。那么,我就没必要再为这个问题劳神了。”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她的身影,你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