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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故事 |
我家境富裕,整个桃花村的田地,有三分之一是我家的。
我从小上私塾,之后读国中,十八岁结婚,十九岁县里招警察,我就去了警署。那张身着马服皮靴,手执佩刀的照片,就是那时拍摄的。照片里的我,高大英俊,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即使已经结婚,每次从县城回来,走在村里的街上,仍然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冲我抛媚眼。
同样是富户大家子弟,村里的刘富贵却长得其貌不扬,身材精瘦矮小不说,还有些驼背和跛脚。
“唉,我家那犊子,长得有你小子一半,我就不愁了。”他父亲每次看见我,都唉声叹气。
我知道他父亲愁的是什么。刘富贵跟我同岁,也该娶亲了。但就因为长得太丑,看了几家姑娘,人家都死活不肯。
这次迎面遇见,他父亲又唉声叹气说了一遍。背着手临走时,突然扭回头盯了我一眼,弄得我有些莫明其妙。
等回到家里,我却发现他已经来到我家,正跟我父亲说话呢。
“景清,”吃完晚饭,父亲跟我说,“你刘大叔找我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爹,什么事?”
“他想让你替富贵相亲。”
我一听就噗哧笑了,这种事,居然还能让人代替?
“富贵长得实在不像样子,看了十来家都没成。他爹急啊。”父亲说。
“那也不能骗人啊。”我说,“再说,一进洞房不就露馅了?总不能要我替他入洞房吧?”
“混蛋。”父亲骂了句,“这个忙,你得帮。我已经答应他了。”
替人相亲的事,我从前就听说有过,也都当做笑谈。现在父亲居然要我去做,我当然不愿意。但父命不可违,也就只好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刘富贵叫人套了大马车,派他母亲和媒婆一起来接我。我跟他们坐上马车,走了十多里路,才来到凤凰村的周家。
周家是佃户,一看就知道很穷。但他家姑娘却生得很俊俏。那姑娘小名莲芝,生得白白净净,丝毫不像个农家女儿,刚刚十五岁,正是含苞欲放的年纪,只看了我一眼,立即就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出了屋子,躲进菜园再不肯出来。
“我就知道,只要三少爷出马,这事儿一准会成!”回来路上,媒婆兴高采烈地说。
“这回我可要害死人了。”我却忧心忡忡,“早知道她会同意,我就不该来了。”
冬天来临,刘富贵娶亲了。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
几日后,我从县城回来,听母亲讲,新娘进了洞房,揭开盖头一看,当场就晕死过去。醒来后死活闹着要回家。刘富贵急忙让家人反锁了房门,又请来媒婆劝说。
那姑娘一连几天不肯吃东西,直到媒婆拿出了撒手锏,才渐渐消停下来。
“姑娘呀,你小,还不懂。”媒婆说,“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长得俊不俊,有什么用?再说,你不嫁有钱人家,你那俩哥哥就得打一辈子光棍,爹妈就得一辈子受穷……”
花堂拜了,洞房也入了,又听媒婆苦口婆心地这么讲,姑娘也就只好认命了。但是,从此却把这笔账算在了我的身上。每次偶然遇到我,脸都立即胀得通红,狠狠地咬住嘴唇,低着头快步离开。弄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莲芝对我的恨,直到十多年后才逐渐消解。这时候,她已经从当初的小姑娘,变成了俊俏少妇。
而我,也由一个富家少爷,沦为地主分子的儿子。
因为,解放了。
好在我们是大家族,父亲一共兄弟八个。既有随军逃往台湾的,也有在大陆参加革命的;既有当地主的,也有父辈抽大烟倾家荡产,把后代变成贫农的。我父亲一直勤俭持家,结果变成了地主。但因兄弟中还有革命干部和贫下中农,所以,虽为地主成分,土地家产都充公了,却没受到太多磨难,顶多也就参加个批斗会而已。
至于我,由于当的是伪满州国警察,自然不能继续当下去了,就回村跟父亲一起务农。此后,天天都能见到刘富贵两口子。
周莲芝每次见到我,都要狠狠翻下白眼。有时候,还公开跟众人说,她这辈子,全被我这王八蛋给毁了。虽然咬牙切齿,眉眼里却带着一丝妩媚。
这个年龄的女人,最有一股子风情。
刘富贵见到我,却显得不冷不热,好像生怕我抢他什么。这小子心眼小,怕我勾引他老婆吧。毕竟当初他老婆相中的可是我,而不是他。
可是后来,他们家出了件事,还真将我牵扯进了。
东北的冬天,基本没有农活。每到晚上,男人都喜欢聚在一起,玩一种叫做“添九”的牌赌博。刘富贵也好凑热闹。
有天半夜玩过回家,进了门感觉不对,觉得好像有人藏在堂柱后。等他摸黑过去,那人影忽地闪到一边,随后冲出门外,飞也似地逃掉了。
他立即明白,老婆这是偷汉子了。就一把捋起炕上的女人,质问那人是谁。
女人死活就说没人来,即使有,也不过是小偷。
刘富贵虽长得干瘪,但心眼却不缺多少,这种话唬不了他。于是就爬上炕打骂老婆。
他老婆也不服气,就跟他对打对骂,期间,还几次将刘富贵踹掉地上。
直到邻居醒了,都来劝架,看热闹,这两口子才告一段落。
但第二天一早,刘富贵就来到我家,话里话外,明显在怀疑,昨晚是我去了他家。这也难怪,谁让当初相亲的人是我呢。容易起嫌疑啊。
“你娘的,”我笑着骂道,“咱两家可是世交,又从小一起长大,谁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老子如果有那意思,不如当初就替你入洞房了,还等到今天?”
“不是你,那……会是谁?”他听了,满面狐疑地看着我。
“是谁,我怎么会知道?”我呛他说。心里却已猜出十有八九。
“可有人说是你呢。”刘富贵见状,也就垂头丧气地走了,临走还丢了句这话。
“谁他娘的说的?”我追出去问。
“村……村长。”他支吾着说。
“这个王八蛋,够淫邪的!”我听了,心里又气又恨。
过了段时间,有天早晨,他又跟头把式地跑来找我。
“三哥,”他喘着粗气说,“那人……昨晚又来了,给我撞上了!”
“啊,”我听了有些吃惊,“这回看清是谁了?”
“没,”他哭丧着脸说,“我还没等起身,那王八蛋就窜上炕,一手死死按住我,按得根本动弹不了,那边就把我老婆……天啊,就在我身边啊!太欺负人啦!”说完就嚎啕大哭。
我听了,也忍不住怒发冲冠。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富贵,”我无可奈何地说,“可惜我不是警察了,不然,非把那家伙揪出,关进大牢不可!”
“三哥,你可别瞎说。”刘富贵急忙阻止说,“这要给旁人听见,还不说你想翻天复辟。”
但是,我终究还是没咽下这口气。
有一天晚上,我遇到村长,见周围无人,就谎称有事请他帮忙,之后会有重谢。我将他带到村外僻静处。
“王国汉,”我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现在就我们俩,我要是勒死你,挖坑埋了,没人会知道。”说着就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掐住他的脖子。
“朱景清,操你娘,你要干啥?”村长骂道,一脸气势汹汹,还试图反抗。
他个头跟我相近,也很健壮,但跟伪满警察较量,还不是对手,被我抡起拳头狠揍一顿,才开始老实下来。
“说,刘富贵家,是不是你去的?不说,老子今天弄死你!”我拷问。
“不是。”村长抵赖说。刚说完,又挨了一顿拳头。直到最后彻底把他打屁了,这家伙才不得不招供。
“王八蛋,”我骂道,“你欺负人,竟还敢往爷身上扣屎盆子!”
“我错了,别……别打了!”村长告饶说,平日的威风彻底没了,像个丧家狗。
“小子,今天就这样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揍完王国汉,为了防止日后他找机会报复,我还威胁他说,“你休想日后报复,你侵吞公款的事,老子全知道。别人不识字,不懂账目,但老子懂。村里的经济状况,全在老子心里,不用看账目,就知道你贪污了。”
“三哥,不会,不会。”王国汉从地上爬起,唯唯诺诺地说,“今天这事儿,只有咱俩知道,我就当啥都没有过。我保证。”之后一瘸一拐地跑了。
过后,我并没把这事告诉刘富贵,告诉他也没什么用。村里偷腥养汉的事,经常发生,没什么好奇怪的。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淡忘了。
但此后周莲芝对我的态度,却有了很大的变化。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副俏佳人见情郎的模样,脸上泛着红晕,嘴角带着笑,不时用眼角瞥我,好像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不可告人的事。
很显然,连她自己也认为,那个摸黑上她炕的人就是我。
“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那人是谁?”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她。
“知道,是王八蛋!”她白了我一眼,满眼里都是春意。
“那人,真的不是我。”我跟她辩解说。
“谁说是你啦?我不是说了,是王八蛋吗?”她反诘道。
我无计可施,也只好作罢。
有段时间,我被这女人撩拨得甚至乱了心性,暗自胡思乱想:早知如此,当初不如自己娶了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家祖上早有规矩,除非妻子不育,否则根本不许纳妾。
再说,即使纳妾,这一解放,搞一夫一妻制,也就不好办了。
周莲芝看我的眼神,直到我们都老了,儿孙满堂了,才渐渐回到正常状态。
几十年前冒名顶替相亲的事,她虽已不再耿耿于怀,但也仍旧念念不忘,时不时还会提起,顺便骂我几句。
后来,我们的孩子都陆续离开农村,我们也跟着进了城里,一晃又几十年过去。
二〇〇五年,她家孙女国外回来探亲,这老妖精邀我和老伴去饭店吃饭,代替刘富贵接受儿孙们的拜见,因为刘富贵那家伙早在十七年前就已故去。席间,老太婆又揭了我的短。
“唉,奶奶这辈子啊,全毁在这老家伙手上了。”她跟孙女说,“当初不是他冒名顶替,我根本就不会嫁到你们刘家。”
儿孙们听了,都哈哈地笑。
“不如这样吧,”我嘿嘿笑着,“反正老刘早没了,你八十五,我也九十了,都老大不小了,如果现在还能相中我,我就包你做二奶吧。我的养老钱,养两个老太婆还不成问题……”
“哇,这可是史上最高龄的二奶啊,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啦!”孩子们闻听欢呼雀跃。
“呸,你这老不死的!”老太婆骂道,满是沧桑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害羞来。
今年入冬以来,连续几天气温骤降,好多人都进了医院。周莲芝也没躲过去。这个年纪,患了流感都是鬼门关。
果然,孙子来看望我和老伴,告诉我们说,那老太婆去世了,就在昨天。
怪不得昨天总是心神不定,还以为是狂风暴雪坏了心情。
这个女人,至死都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不过,不知道也许更好。
午后,风停雪住,阳光破开云层,从窗户照射进来。我坐在椅子里,思绪拉开,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孙子一旁关切地看着我。他估计担心我会伤感。
我并没有。
我找出那张身着马服皮靴,手执佩刀的老照片,开始给他讲从前的故事。
我知道,这小子喜欢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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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12
江苏◎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