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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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非常漂亮,但命苦,每次想起她,我都会想起“红颜薄命”四个字。
大姐不是我的亲姐,其实是伯父家的女儿。而且,还是伯父和伯母领养的。她才几个月大,亲生母亲就因病过世,亲生父亲无法抚养她,正逢我的伯母多年不孕,就把她要了过回来。因为伯母听说,领养个孩子可以动自己的胎气。后来,伯母果然陆续生了两个男孩,但对大姐仍旧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几年后,我的父亲和叔叔相继娶妻生子,三家孩子搞大排行,大姐就成了十个孩子中的老大,比我整整大十三岁。
大姐五岁那年,不幸又生了场病,连续几天发烧不退,导致听力受了损害,从此后就一直耳背,跟她说话要大声些才行,否则她听不清楚。
大姐八岁那年,我的当乡村教师的父亲带她去学校上学。学校的老校长留着大胡子,喜欢吹胡子瞪眼睛。大姐害怕他,就逃回家里,死活再不肯回去。此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校门。
大姐十岁那年,有一次从邻居那儿意外知道了自己身世,回家哭得天昏地暗。伯父和伯母都吓傻了,费了大半天的劲儿才劝好。之后,大姐跟他们说:“爹,妈,我不是怪你们瞒着我,我是恨他们心狠,那么小就不要我了。”过了一年,亲生父亲来看她,她固执地躲进我家,偎在我母亲的怀里,死活不肯跟他相认。从那时,我的母亲就发觉,这姑娘爱憎分明,有脾气,性子烈。
发生这些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一切都是后来陆续听母亲讲的。
我记忆中最早的大姐,是我三岁那年,她和几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我去大山里采蘑菇。那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她们每个人都挎着只大柳筐,花蝴蝶一样欢快地走在山间小路上,穿越在茂密的大森林中,我也拎着一只小得出奇的柳筐,跟屁虫一样在她们后面追着。那应该是一幅美妙无比的画面,以至于这么多年以后,仍旧历历在目地珍藏在时光的深处。我还记得,从阴翳蔽日的落叶松林里出来时,她们每个人的筐里都装着满满的蘑菇,而我的小筐里却只有一半。
我对大姐的另一个早期记忆,是有一次父母出门去外地,委托她到我家照看我们兄弟四个。晚上睡觉时,二哥赖着钻进她的被窝要她搂着睡,结果被她推了出去,之后,却将我拉进被窝抱进怀里。那一刻我才发现,女孩子的身体不但温和柔软,还隐隐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把我幸福得要死。
后来,我上了小学,逐渐有了很多同伴,整天忙于一块儿玩军事游戏,或到处去惹是生非。所以,脑子里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段,没有了有关大姐的记忆。
再一次记忆的起点,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了。那一天我带着弟弟在大街上玩,忽然看见一辆吉普车开进了伯父家的院子。我们俩跑进伯父家一看,炕上已经摆上了炕桌,桌边坐着一个大干部模样的人,手里拿着折扇,一边随意地煽着,一边很和气地跟坐在旁边的伯父聊天。炕沿边还坐着一个城里打扮的小伙子,老老实实地听两位长辈说话,眼睛还不时偷偷瞄着对面炕沿的一角,那儿坐着我们的大姐,正埋着头,红着脸,摆弄着自己的辫稍。弟弟一见,兴高采烈地喊:“来客人啦!”我却一声不响地观察着一切,并暗中留意大家的谈话,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我终于听明白,原来他们是来相亲的,大姐要出嫁了。
晚上,从父亲和母亲的闲言碎语中,我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原来,大姐在县城的姨妈看见大姐到了出嫁的年龄,就张罗着给她找婆家。不久,听说县里的一个领导家打算娶个乡下姑娘做儿媳,就做了这个媒人。领导家听了大姐的情况后,都很感兴趣,于是,才有了相亲的那一幕。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原来领导家之所以要到乡下讨儿媳,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文革时被打成了狗崽子,脑子受过刺激,人稍稍有点儿差劲儿,在城里找不到女朋友。而大姐是乡下姑娘,听力又有些障碍,还没有文化,除此之外,人品和相貌都无可挑剔,所以,她的姨妈才想到了撮合这事。当然,她的姨妈是个出名的势利眼,促成这件事,除了考虑两个人的条件外,肯定还有巴结领导的想法。
伯父和伯母都是憨厚老实的农民,看见对方干部家庭,夫妻俩都是解放前参加革命,小伙子看上去除了长相一般,有些口齿不清外,也看不出什么大毛病来,再加以大姐的姨妈极力鼓动,也就点头答应了。大姐是地地道道的乡下姑娘,骨子里很传统守旧,平时别的事情会固执使性子,但是到了自己的终生大事,却规规矩矩地听从了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这门婚事就这样订了下来。
婚后的大姐,日子一度过得很称心如意。丈夫虽然有些欠缺,但除了像小孩一样,需要时常批评和帮助外,也并无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公公和婆婆都对她非常关心爱护,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一家人住在独门独院的三间瓦房里,院中种有几株漂亮的海棠树。房子整洁宽敞,家具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一台匈牙利产的黑白电视机,是公公出国带回来的。第二年,大姐还生下了第一个女儿,小女孩不但漂亮,还聪明伶俐,公公为了纪念自己两年前摘下右派帽子,平反昭雪官复原职,特意取名叫白雪。
此外,大姐自己也很知道上进,在公公的帮助下,进了县化肥厂上班,不久就因为工作出众,成了车间生产骨干。一个只上了不到一天小学的乡下姑娘,靠着小时候她的叔叔平时教的一点儿文化,竟然硬是通过自学,掌握了原料配制的全部技术,还被破格提拔为车间技术员,可见大姐这人有多么要强,多么优秀。正因如此,伯母每每跟母亲谈起大姐时,都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与喜悦。我们兄弟姊妹也都为能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大姐感到由衷高兴。
如果不是婆婆的过早去世,大姐的好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那一年,大姐的婆婆忽然患了一种奇怪的病,瘫在床上不能动弹,身体像缩水风干了一样,一天天变小,任凭家人怎样四处求医,任凭儿媳如何精心伺候,不到一年还是离开了人世。婆婆去世不到一年,公公就娶了办公室里的一个女秘书。那女人不但漂亮而且年轻,比大姐大五岁,只比大姐公公的女儿大两岁。春节回来探亲,大姐无可奈何地跟我的母亲说,她们三人一起上街,简直就是三姊妹一样。公公跟那个新女人生活不到两年,身体就每况愈下。那女人见势,就及早做了准备,将公公的存款和值钱的东西全都陆续划在自己的名下。公公去世后,那女人跟大姐和姐夫说,那些都是老头子生前留给她的,有遗嘱为证。之后,就带着那些钱物一走了之了。
公公和婆婆的相继离世,不但对大姐是个沉重打击,还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家里没了老人,姐夫又撑不起门户,家里家外所有的事情就都落在了大姐肩上。八十年代后期,随着东北地区工业经济走向低迷,县化肥厂也跟着破产倒闭,夫妻二人都成了失业工人。为了养家糊口,供两个孩子上学,大姐不得不带着姐夫到郊外垦荒种地,还承包了一片山坡植树造林,每天早出晚归,几乎累垮了身体。为了节省生活费用,大姐还把院子里的葡萄架改成了南瓜架,锄掉花坛里的花儿,种上了各种蔬菜。
初中一年级的暑假,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跟父亲去沈阳的中国医大二院看病,确诊为近视并配了平生第一副眼镜。回来途中经过南杂木镇,曾在大姐家住过一夜,对当年那个漂亮的家印象很深。一九九一年秋天,我大学毕业后又一次顺路去看望大姐,一进院子,目睹这副破败的景象,简直惊呆了。走进房子一看,家具还是当年的家具,沙发已经破旧不堪,电视仍旧是那台老旧的匈牙利黑白电视,选台旋钮已经损坏,机身上面落满了灰尘。原本作为书房的西屋,满地晾着刚从田里掘回来的红薯,书橱里的书籍已经破破烂烂,那本当年我曾翻阅过的《水浒》早已没了封面。再看站在身边的大姐,头发纷乱,脸色黝黑,两手粗糙,早已不见当年的美丽容颜,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乡下农妇,心里忍不住阵阵泛酸。
那天晚饭,大姐用仅有的炒鸡蛋和白米饭招待远道而来的她的五弟,那些鸡蛋本来是他们家用来换钱的。我被大姐逼着吃了一点儿,就再也咽不下去。之后,我们姐弟促膝交谈,一直到夜深人静。我这才更详细地知道,大姐这些年究竟过得有多么艰难,究竟受了多少的苦。尽管大姐一直讲得轻描淡写,我还是几次险些落下泪来。只有讲到姐夫的不成器时,大姐才露出她的愤恨来。她告诉我,我那半傻的姐夫,不但什么事都做不好,还时常给家里惹祸。有一次自己去山上植树,吸烟时烟头没熄灭,竟然引发了火灾,烧了大半个山坡。如果不是大姐去求助他的姐姐出面找人打点,我那白向东姐夫就要进监狱了。此外还听大姐说,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居然还不很老实,有一次伯父家二哥的老婆去他家串门,半夜里,他居然偷偷留进她的房间欲行不轨,把大姐气得几乎昏死过去。
大姐是个纯朴而要强的女人,即便日子过得这样,也从不提出离婚放弃姐夫。也一直不肯向亲戚求助,更不肯让伯父和伯母知道。还是伯父和伯母得知这些情况后心疼女儿,时常去看望她接济她,每次都大包小裹带着乡下的农产品,秋天稻子收获后,还安排他家大哥和二哥驾车给大姐送大米。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总是用各种能让她接受的方式帮助她。而那个当初一手炮制这桩不幸婚姻的姨妈,这时却躲得远远的,生怕大姐拖累他们。
我再一次见到大姐,是一九九四年的冬天。那年十月中旬的一天,我奉旨跟浑家小丽完婚,大姐从母亲那儿得到消息,风尘仆仆从几百里外的小镇赶到抚顺城里。我和浑家小丽拉着她照了一张合影,照片里的大姐虽然满是沧桑,但依旧端庄沉稳,微笑中透露着她那骨子里特有的坚强。
这些年,这个家庭唯一让大姐欣慰的,是她的大女儿白雪。那丫头不但懂事,还肯吃苦,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卫校。大姐说,小雪遗传了她祖父和祖母的基因,不像她那个窝囊父亲。但是二女儿白露却很令人失望,学习成绩不好,中学毕业后没有工作,只好到城里打工。
二〇〇三年夏季,有一天我陪一个哥们去市女子自强学校办事。那其实是一座女子教养所,里面关的大多是公安机关扫黄打非抓来的风尘女子。在那儿,我意外又碰见的九年未见的大姐。我惊喜万分,上前拉住她的手,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大姐一看见我也很惊喜,但被我问了后,立即变得满面羞愧。
她告诉我说:“我来看小露,丢人现眼的死丫头,前几天在舞厅被抓了,就关在里面呢。”
我吃惊过后,急忙宽慰她说:“大姐你别急,放心好了,这儿的所长是我的朋友,我马上去找她,要她立即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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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