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端午节的记忆，始终定格在童年时代。

东北老家的端午节，没有屈原的传说，也没有龙舟。但是有粽子、煮鸡蛋、艾草、秋千、五彩线和红指甲。粽子和煮鸡蛋是母亲制作的，在阳光明媚的早晨，热腾腾地出现在炕桌上。艾草是父亲在日出之前到山上采的，插在屋檐和门框上，嫩绿的枝叶泛着白色的绒毛，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药香。秋千由哥哥绑扎，就在院外的柳树下，一根粗麻绳，两端绑在树桠上，下面吊着两端开有槽口的木板。五彩线和红指甲是小姨的杰作，前一天夜里就做好的。

那时经济不发达，所以会感觉粽子又香又甜，煮鸡蛋更是上好的美食，都是我这年龄的孩童梦寐以求的。当然，美味不可多啖，粽子吃多胃会不舒服，煮鸡蛋吃多打嗝会有鸡屎味道。再说，家里还有其他孩子，想多吃也不太可能。因为每个端午节都吃不够，所以，每个端午节都令人翘首盼望。

至于插艾草，一开始并不清楚为什么，后来听母亲说是为了驱邪祛病。蒿草可以有这功能，我一直表示怀疑。但是看见母亲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就勉强信了。不管怎样，愿望毕竟是好的。谁都不愿意中邪，像邻家的少妇那样，整天疯疯癫癫，还总要挨她男人的殴打。每次犯病，都要请村里一个会治邪病的男人来，将自己的男人赶到门外，两人单独在屋子里不知做了些什么，之后那女人的病就会好一阵子。至于生病，更是谁都不愿意的。就连一次腹泻，都会把我撂倒在炕上，一星期无法上学呢。

荡秋千很有意思。坐在柳树下面优哉优哉，夏日的阳光，大部分照射在碧绿的枝叶上，只有星星点点透过缝隙散落下来，好像绿梦中的银色星辰。轻风一缕缕掠过，夹带着花气草香，使人的心情格外之好。还有邻家几个女孩，花蝴蝶一般从面前掠过。假如没有小姨不时来骚扰，企图抢夺秋千自己玩，心情想必会更好。但是考虑到手腕上的五彩线，还有手指上的红指甲都是小姨帮着弄的，我还是要忍痛割爱让给她玩玩。

五彩线和红指甲，其实都是女孩子的玩意。可惜那时我还不懂，傻乎乎闹着也要，小姨就一脸坏笑地满足了我的愿望。五彩线来自外祖母的绣花线，选五种颜色编成一股，然后绑在手腕上，看上去很美。染红指甲却比较复杂。首先要到屋后的菜园里采些凤仙花，将靠近根部的那段红色的茎剪下，与明矾一起捣成糊状。端午节前一晚，敷在每个指甲上，用一种草叶包裹，再用线缠好。第二天早晨拆除后，所有的指甲就变成了橘红色。来到大街，看见所有的女孩都染了红指甲，而所有的男孩却都没有，我才知道后悔，但是已经晚了。

那时候我七岁，纯粹的孩童。小姨十五岁，也还是个小女孩，所以跟我一样贪玩。母亲经常管教我的同时，顺便也管教她，就像她的长辈一样。2003年06月25日清晨，人到中年的小姨男人遭遇车祸，我和哥哥连日赶回家乡帮助处理后事。看见她蓬头垢面坐在大路边，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独自守护着男人的遗体，怎么都与当年的她对不上号了。

城市的端午节，已经是个没有记忆的节日。这想必与圣诞节和情人节多年的西风东渐有关。今年的端午节却似乎略有不同，可能是因为成了法定假日。这使我再次忆起儿时的端午节，粽子、煮鸡蛋、艾草、秋千、五彩线，以及小姨那漂亮的红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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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6-4夜

江苏◎连云港